他站起身来,闲闲的转了个圈子。太后定睛看去,确实腰间少了什么。她再细看,原来是他从小不离身的羊脂白玉的玉环不见了。不禁一惊,这玉环是太后从娘家带来的,为保儿子平安,也是图个吉利,从小就给他拴在腰间,是不离身的。谁知现在不见了,难道是在哪儿粗心丢了?太后正待相问,忽然想起,现在正说着他婚事的事,他却突兀的说起这个,可见不是平白不见了,定是送给心爱的女子。这样想着,太后的心便放下了。她晓得这个儿子的心一向很高,他看中的女子必定不是一般人物,但无论如何,中宫的位置太后心中已有主,是不可更改的。她这样想着,便啜了一口香茶,贴身宫女菊隐笑道:“太后的茶都冷了。”说着便递过一杯温热的,太后失笑道:“是也,看我都糊涂了。”
慕容权卖了个关子,正待太后相问,他便能顺理成章的说下去,没想到太后只是喝茶,并不说话。他心中很是着急,在他的心中,无论天下有多少女子,一律视为尘土,只有林家小姐方才是他钟情的。什么皇后妃子,他一律不要,只要林家小姐一个。但他侍母至孝,看到母后不说话,也不能急于说着什么,也只是沉默着。
太后喝了半天茶,方道:“权儿,一个人在世上,有很多事是身不由己的。特别是生在帝王家,要压抑自己的很多喜好,比如,感情,和女人。君王做事,都要为家国考虑。你可以有很多个妃子,喜欢的,不喜欢的,都行。但是皇后只能有一个,这个皇后,不但是人品清嘉,出身名门,而且,你们的婚姻要为凤池国带来莫大的利益。让凤池国国力强盛,臣民安乐,这才是你大婚的目的。”
慕容权听了,一盆冷水浇了上来,心里都凉了,他急声道:“不,母后,我的皇后只能是她!”
太后虽然慈爱,但深宫中的女人,哪个心中没有谋略?她并不看儿子的脸色,只是缓缓道:“皇后的人选只能是你舅父的女儿,也就是你的表妹明瑜。”
她虽然声音不高,但掷地有声。慕容权忽的站起来,急道:“不行!除了她,我谁也不要!”
太后也变了脸色,厉声道:“你这任性妄为的脾气又来了!竟是连娘都不认了!”
慕容权在宫中一向以“母后”尊称母亲,但私下极亲密时,他会唤母后为“娘”。这是寻常百姓家的称呼,母子俩却都喜欢。他们的母子情分极是深厚,想起那些年母亲被关在冷宫中,大哥被杀,他又如惊弓之鸟,那种生死相关骨肉连心且是平常感情可比?他虽悍然,但这一声“娘”又使他的心顿时软了下来,他颓然坐下,无力道:“母后,你不知,如果没有林家小姐救我,我就完了。那一日,我给丽妃派出的追兵追得无路可逃,只能躲入林小姐的闺房。如果林小姐高声喊叫,我的命就从此结束。可是林小姐甚是善良,她收留了我,指点了我一条生路,方有我的今日,也方有母后的今日!这样的大恩大德,我怎样报答?”
太后听了,半天,才平静道:“林小姐既是你的恩人,你也不必一定要娶她,也许林小姐已经许了人家,你拆散人家的姻缘,不是做了孽吗?不是好好的事,变做坏事吗?”
慕容权忙道:“不不,我已经派李春打听过,她待字闺中尚未许人。”
太后听他如此说,明白他心意已坚,她知道这个儿子既然下了决心,那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可是她因为经历前朝之变,又失去了心爱的大儿子,所以最恨的就是专房之宠,红颜祸水。现在皇后之位未定,儿子已经对那个林小姐心心念念一往情深,真的娶进宫来,又要多少是非!她心中十分烦乱,只是喝着茶并不言语。贴身的宫女近侍见他们母子起了争执,早就吓得噤若寒蝉,还哪敢言语半分?因此屋里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过了许久,太后方幽幽叹口气道:“权儿,你今日能登上这宝座,是依仗谁的兵力?谁为你做着后援?你以为一日之内改换君王,却不知三十万重兵压在边境,一旦你登上皇位有失,那三十万精兵立刻就能灭了凤池国。有这样的布局和谋略,方能保你顺利做上这个皇帝。权儿啊,你好好想一想,这个人除了你舅父,还有谁能做到?”
慕容权心中一凉。总以为,做了天子,这世上没有他办不到的事,但是,连心爱的人都不能自己挑选,一切为了国家。冠冕堂皇的理由,他无法反驳,烦躁中,只听见母亲絮絮的声音:“权儿,我不想再回到以前的日子,天那么黑,只听见夜枭的叫声,送来的饭都是霉的。我的眼泪没有停的时候,不要说是富贵,连性命都不知是否能够保全。”
他屈服了。他面无表情,冷冷的看着面前的茶。茶凉了,凉透了,没有一丝温度。他以为得到江山是难的,谁知后面的一步接着一步暗藏机关。软软的锦绣地毯下藏着尖锐的蒺藜,走一步都是痛。心爱的女子,如春天的樱花,难道就是瞬间的回顾?不,他要得到她,如没有她,再多的富贵权势,于他,不过是南柯一梦。
明瑜?他甚至不能记起她的模样。是纤秀的一个女子,总是好脾气的微笑。他又听见母亲说:“如你不爱明瑜,只要你好好待她,做出举案齐眉的模样,也就是了。帝王家的夫妻,原本不指望那些民间的俗情。”
他喝了一口茶,是冷的,让他微微颤了一下。他拂去唇边的茶渍,冷冷地说:“我可以娶明瑜为皇后,但是,林家小姐必须同一天迎娶。”
他的话斩钉截铁,没有半丝可以反驳。太后张了张嘴,终于,软弱的说:“随你,你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