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一日心期千劫在
长夜里,合欢静静的呆在黑屋子中。外面秋雨敲窗,簌簌的打着绵白的窗纸儿,一片凄凉。秋风惨淡秋草黄,风抓住了窗棂,不停地摇着,好像怨鬼的哭声。又是一阵秋风,横肆的从破了的窗纸里扫了进来,满屋子的落叶蛛网一时都摇晃不已。这是一间囚禁有罪奴婢的屋子,不知有多少人从这屋子出去,都成了棒下之鬼。
合欢仰头听着秋雨,一滴又一滴,挂在暗黑的树梢上,从夜到明,没有歇的时候。到这个黑屋子里已经几天了,没有一个人探望,送的食物也都是霉烂之物,不敢下肚。从刚开始的惊慌不安,她已渐渐平静下来,左右不过是个死字,也许她的身子留到现在,已经是幸运了。放不下的,唯有景仁,唯有爹娘,唯有香樱和哥哥。
景仁,如你能平安,我这一生,无论怎样的结局,都是甘愿的。她合掌在心中祈愿,不觉朦胧睡去,梦里看见景仁清秀俊美的脸,向她温煦的微笑,就像满天开着的桐花,是如此温馨的风光。她满含在眼中心里的泪终于潺潺的落下,像受了很多委屈翻山越岭寻求亲人的孩子,扑在他的怀中,倾诉这么多天的相思之苦。景仁伸出双手,柔柔的拥抱着她。她把石榴佩放在他手中,满心里翻滚着滚烫的甜蜜。
忽然一阵冷风,抖抖的把她吹醒,合欢瑟缩了一下,却原来又是梦。她无奈的苦笑一下,眼角边又是一滴泪滚落下来。她却浑然不觉,这么多天,泪水早已弥漫,她早已分不清枕头上是干还是湿,心里是血还是泪。
“小姐,小姐。”她转过头,竟然是绿棠。她激动的唤着她,手中提着一个小篮子。合欢又是惊讶又是欢喜,道:“绿棠,你怎么混进来了?”
绿棠笑道:“那看守你的公公不知发了什么慈悲,看我整日在外面盘旋,他终究不忍心了,说今天就让你进去看一眼吧。小姐,你瘦了,怎么这么憔悴?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一定受了不少苦吧?你放心,玉簪姑姑说陈公公在查这件事,柳芳被招过去盘问好几次。我看她这几日也是惊惶不定的。一定是她使的坏!她原本以为这么一来我们两个就给死定了,哪想到小姐这么机灵,让她没有设防。这回死的一定是她。”
合欢缓缓坐起身来,叹道:“终究是我们得罪了小人,才惹祸上身。绿棠,以后为人处世,还是谨慎为上。我们今日的境遇比不得往日。”
绿棠点头称是,又从小竹篮子里一样样的取出吃食。却是一尾清蒸鲈鱼,一碟子糟鹅,一小盆胭脂鹅脯,一碟子糯米糖藕,和一碗炖的香香的白米粥。
合欢见了道:“今儿个菜倒是新鲜,这可是以前没有的事。”
绿棠边放着碗筷边说:“今天是小厨房的柳红在掌勺,一见我去了就问我什么事。我以前和她也不认识,但见她脸色倒还和蔼,就说了我们小姐给人诬陷现在在黑屋子里关着呢。听说已是几日没吃到好的了,这回我来看有没有好菜给我们小姐送几样。我还带了银子预备着给厨娘好处的。没想到那柳红听了倒十分同情,便让我在外面等着,她忙乎了好一会儿才给我弄了这么些个菜。我瞧着很是清爽,味道必是好的。小姐快吃吧。”
合欢听了,拿起筷子,微笑道:“这世上,毕竟还是有好人的。”
她又端起粥,道:“还是这粥最是清爽可口,几日没喝上粥,这会子真有点感觉腹中饥饿了。”
绿棠一听,泪光莹莹,道:“小姐这几天真是遭大罪了,快,多吃一些。”
合欢吃了一口,感觉有些怪味。她素来细心,便放了下来,瞧那粥里隐隐有碧色相杂,味道不是很正。她刚才听绿棠提起柳红,便觉得有些不对劲,此时更是疑窦丛生。这粥的味道好怪,正这样想着,忽觉腹中绞痛,似有刀子在里面搅动一般,疼痛难忍。豆大的汗水落了下来,她看见自己的指甲都变成淡淡青色,知道不好,捂着肚子对绿棠说:“这粥给人下了毒!”
绿棠大惊失色,看见合欢捂着肚子打滚,又是焦急又是无措,只会失声大哭,扶着合欢,道:“小姐,这可怎么好?都是我害了小姐,绿棠该死,若是小姐去了,我一定随小姐同去!绿棠不愿在这世上活了!”
合欢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死亡,也许,死亡是一件很好的事,能够让人远离所有的痛苦。她喘息着,隐约的看见那个失去的孩子,张开了雪白的翅膀在天庭盘旋,笑着向她招手,声声娇甜的呼唤着她。她几乎失去了所有的意志,向着那孩子飞去。剧痛中,忽然听见景仁的声音:“合欢,坚持住!只有坚持住,才能等到云开月明的那一天。”
坚持,我会坚持的。合欢张着嘴,剧烈的喘息。向绿棠伸出手来,绿棠忙扶住她,她微弱地说:“我吃的不多,还……,还有救……。你去找玉簪,救我。”
绿棠忙应了,急忙跑到门口,又回头哭道:“小姐,你千万坚持,千万哪!”
合欢倚在墙上,已是发不出声音,只是点着头。
外面的雨更大了,倾盆而下,已是白茫茫的一片,就像天地之间给一条巨大的帘子遮住了,不辨东西南北。绿棠全身湿透,却感不到一丝湿意,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救小姐!救小姐!”
她忽然看见前面有隐约的灯光,心中想着,有灯光必有人,会不会是玉真公主?如果是玉真公主,小姐就有救了!听说在皇亲贵戚家中,都有解毒的药丸。今天拼死冲撞公主的鸾驾,也要把小姐给救回来!
这样想着,她就急急匆匆的迎着那灯光奔去。却是一顶桔色软帘的大轿,面前有几个宫人提着灯,在雨中行走。绿棠一颗心“噗噗”的跳个不停,一个箭步冲了出去,跪倒在轿前,直唤着:”公主救命!”
软轿前的侍卫不妨突然窜出个人来,紧张之下,立刻定了神,冲出去把绿棠按在地上,喝道:“哪里来的莽徒,敢冲撞王爷的圣驾?”
原来不是公主的鸾驾,但同样是皇亲贵戚,绿棠心中便抱着一丝希望。现在对于她来说,任何微弱的希望都是曙光,无论如何渺茫,她都要紧紧抓住,就便如抓住合欢那渐渐远行的生命气息。她的头被按得生痛,颈间的肌肤似要裂开一般,两只手被反绑着,半点也动弹不得。但她顾不得了,大声叫道:“王爷救命!王爷救命!”
软帘被缓缓掀开,一位面如冠玉丰神潇洒的年轻男子走了出来,绿棠只看见一双皂色的靴子,和那一角银白软缎的袍子,在秋风中轻轻的飘荡。她似看见了一道金色的阳光,便死命的抬头,她听见一个温和的声音说:“放开她吧,不过是个小丫鬟。”
绿棠匍匐着上前,使劲抓住王爷的袍子。晋亲王和蔼的说:“莫急,这么大的雨,你有什么难事要求本王的?”绿棠捣葱般的磕头,边磕边说:“求王爷救我家小姐!”
“你家小姐?”晋亲王疑惑的说:“这是公主府,哪来的小姐?”绿棠急道:“一时半会儿,我也说不清。王爷,我家小姐中了毒,现在快要死了。求王爷救一救她吧。她就在前面的屋子里,我带着王爷去!王爷大慈大悲,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求求王爷了!”
晋亲王扶起她,道:“如真有难,我自不会坐视。你放心,如我能救,必不会袖手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