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八点多，林黛芳刚刚洗完澡，穿上睡衣，打开电视机，坐在沙发上准备看那部她已经看了十多集的韩国电视剧时，黄奇志给她打来电话，说他在天程大酒店的088号包厢等着她。她犹豫了一下，那部韩剧正看到高潮部分，这一个小时她一般是雷打不动的，不过她还是马上说：“我马上就来，请领导稍等片刻。”她放下电话，就腾地站了起来，到化妆间化起了妆。这几年，随着年岁的增长，她对养颜和化妆的兴趣空前高涨起来，由于训练有素，她只花了不到十分钟就把自己打扮好了。画眉，上眼影和涂唇膏，往耳后和手腕上喷香水，都比平时上班时要浓郁一些。站在镜子前，她都被自己那张光彩照人的脸给吓住了。“天哪，这个美若天仙的女人就是我吗？”美丽真的能给一个女人带来自信。她脱掉睡衣，天气虽然有点凉，但她一点不觉得冷，从衣柜里取出几套衣服，一套一套地试着。觉得丝毫不合意，就毫不犹豫地脱下来，扔在一边，接着试第二套。她的动作有些夸张，有些悲壮，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到夜总会去执行秘密任务的女特务。
出门的时候，她穿着一袭红尼短裙套装，黑色的长靴，开领很低的鱼肚白衬衫，这些都是去年在韩国首尔旅游时买的，女友们都说她穿着这套衣服迷人性感极了，就像一个稀世尤物，千年难寻。她很少这样打扮，穿着上班肯定不适合，就是上街，她也很少穿，她不是一个喜欢张扬的女人，她不喜欢，更不愿意男人们那肆无忌惮的色迷迷的目光，像鸟粪一样落在她的身上，特别是堆积在女人那些敏感的部位，想着就令人恶心。
这样的穿着本来只适合初夏的夜晚，在这个深秋的晚上，毕竟显得太单薄了，但她决定豁出去了，不是有特殊使命吗，这就是充足的理由。她很快就下了楼，步履匆匆，尽量避开熟人的耳目，经过一条林荫道，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老董。他一个人在院子里散步，路灯暗淡，他不可能看到她，她一闪身就避开了他，站在一棵树下等他过去。但就在他快要经过自己的身边时，林黛芳突然改变了主意，斜刺里冲了出来，出现在老董的面前。
“董处，散步啊。”
“林黛芳，是你啊，到哪里去？”老董一个劲地看着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出去一下。”
“有什么事吗？”
“一个领导喊我出去，也不知道什么事，不敢问。”
“噢，那你快去吧。”
“好的，拜拜，董处。”
林黛芳察觉出了老董的异样，心中不由得一阵窃喜。老董对曾锋的事件已经撒手不管了，她是有意见的，这次，她要小小地报复他一下。当她从董处的身边飘过走向车库时，她突然被董处叫住了。
“你不冷吗？当心感冒啊。”老董关切地问。
“谢谢领导关心，我不冷。”
望着林黛芳飘然而去的背影，老董的心变得忐忑不安起来。他不是个糊涂人，林黛芳穿得这么暴露、性感，还故意在他的面前显摆，说是去见领导，明显是在表示对他的不满。她一定是去找老黄，既然他这个当领导的找老黄没用，不能替他解决问题，那她就只能亲自出马了，哪怕牺牲自己的色相也在所不惜，她的这种行为，对他这个当领导的来说，简直是无声的谴责。
从那辆出租车走出来，直到天程大酒店的大堂，林黛芳感到无数男人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有的甚至还朝他吹起了口哨，她竟然有些紧张起来。她知道那些男人是怎么想她的，这个小妞还不错，不知是哪个有钱人或者是大人物包下来的？一个晚上要多少钱？
在那个豪华的大包厢里，林黛芳出现在黄奇志的面前时，他感到很意外，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她会是这样的一身打扮，林黛芳一直对他心存警惕，他早就知道这个女人不好惹，平常也就只是开开玩笑，对她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想法。
包厢里开着音乐，两个人聊了一会儿，黄奇志表现得很得体，甚至很绅士，简直让林黛芳刮目相看。他没有像以前那样令她讨厌，他的目光里面并没有色迷迷的成分，嘴里没有吐出黄色笑话，更没有对她动手动脚。
要的红酒和一些小零食很快就上来了。
“小林，来，好久没有和你在一起喝酒了，来，干杯。”黄奇志举起高脚玻璃酒杯，一副落落大方的神情。
林黛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和老黄一起喝过酒，不过，喝过是肯定的，林黛芳是美女，有时被领导喊去应酬，和老黄同坐一桌的机会肯定是有的。
林黛芳举起酒杯，和黄奇志碰了一下，一饮而尽。她的这一举动也令黄奇志刮目相看。
“想不到小林还有这么好的酒量。”
“这算什么啊，领导，您也太大惊小怪了。”林黛芳边说边把双方的酒都满上，回敬了老黄一杯，又是一饮而尽，老黄见她如此豪爽，情绪一下子高涨起来。
“以前一直以为你高傲、冷艳，拒人于千里之外，想不到你也有如此令人感到亲近的一面。”
“我一直就是这样啊，拒人于千里之外？借给小女子十个胆也不敢，说的是您这个大领导自己吧，是不是怕我粘上，甩不掉啊。”林黛芳说着说着撒起娇来，最后她离开座位，又举着一杯酒朝老黄走了过去。她紧紧地靠老黄站着，身子微微倾斜，低着头凑到他的面前，她那洁白的乳沟顿时隐约可见。两个人的距离只隔着小小的酒杯，高脚玻璃酒杯里的红酒轻轻地荡漾着。
“你说到哪里去了，我怎么会拒你于千里之外啊？”黄奇志一边说，一边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拍着林黛芳的肩膀，她尽管心里不舒服，像吞了一只苍蝇一样，但身子柔软地迎合着他的手臂，就像一道沙堤迎合着水浪的拍打。
“我要醉了。”林黛芳喃喃自语。她的脸红了，一双大眼睛痴痴的，里面闪烁着令天下男人沉醉的光芒。
“你没醉。”
“醉了，脸都红了，你还说没醉。”林黛芳用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说，“你摸摸，都发烫了。”说着轻轻地抓起老黄的手，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额头上。
“是有点儿发烫，三十七度二，一朵轻度发烧的巴黎野玫瑰。”她真的没有想到，他竟然也知道那部《巴黎野玫瑰》的电影，它是根据一本叫《三十七度二》的法国畅销小说改编的。她知道这本书，是因为一个叫郑秀文的女影星曾经在一篇文章中提到过，她后来真的在书店买到了这本浪漫的爱情小说。从此，这本书就像一只小猫一样来到了她的枕头上，伴她度过了很多孤寂的夜晚。
想不到和这个大她很多的男人竟然也有心灵交流的可能。
“我最近有些烦，你过得怎样？”林黛芳轻轻地问。
“我还好，老样子。”
“但是我，”林黛芳的眼里隐隐地含着泪光，“总是觉得有些累。”
“是在生活还是在工作中？”
“二者兼有。”
不知不觉中，林黛芳把身子轻轻地靠在这个成熟睿智的男人身上。
老黄用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我会帮你的，因为你是个聪明的女人，我这人缺点很多，但有一个优点，就是喜欢帮助聪明的女人，你老公的事情虽然很麻烦，但我会想办法的，相信我。”
“我相信。”
林黛芳点点头。她把身子软软地贴在他的身上，像一只蚯蚓钻入肥沃温热的土壤。但她仍然是警惕的，无论如何，她不会为了曾锋的事情把自己的身体拱手送给这个人。她感觉到他的心跳和呼吸都在加快，但他的身体一动不动，眼睛里的光是平静的、满足的。看来，老黄也是一个聪明的人，他知道这个女人是有备而来的，他和她能够做到哪一步，完全在她的掌控之中，如果他反过来掌控她的话，肯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他不能操之过急，说实话，她现在能对他这样，这是他做梦都没有想到的，他已经是心花怒放了。
很多天过去了，余致力还是没能找到新的工作，不过他的心情渐渐平静了下来。本来并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根本不要去强求。他这样安慰自己，于是，那种在内心积郁的失落感渐渐烟消云散。他还在二十四处上班，不过心境和以前迥然不同了，从办公室进进出出的时候，他再也没有了家的感觉。他把二十四处当做一根树枝，而他是一只小鸟，他在它的上面练习飞翔，累了就趴在这根树枝上歇歇，他还要继续飞翔和寻找，寻找新的树枝和鸟巢。
一天上午，曾诗曼又到办公室来找余致力，余致力不在，就在她有些失望地离去的时候，何生亮突然从办公室里冲了出来，把她堵在走道上，热情地和她打着招呼，而曾诗曼对他爱理不理的。老董见是上次来找余致力的那个女孩，看何生亮缠着她不放，觉得他的做法未免有些过分，就打抱不平似的咳嗽了一声，但何生亮并没有理会，仍一个劲地和曾诗曼套着近乎，老董就放开嗓子叫了他一声。何生亮见老董叫他，只好走进他的办公室，问领导找他有什么事。老董只是摇摇头，一声不吭。
余致力不经常来上班，但如果来的话，他就一定来得很早，像以前一样把老董的办公室打扫得干干净净，整整洁洁，还不会忘记给他泡上一杯铁观音。不知是感觉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老董总觉得余致力泡的铁观音特别香，只要一揭开盖子，茶香就沁入心脾，芳香四溢。这一天，人的精神也会特别好。
老董觉得自己对不起余致力，而且这种愧疚感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减退，反而越来越强烈。余致力现在在二十四处所做的工作，都是以前遗留下来的没有做好的事情，那些事情混乱而复杂，谁也不愿意做，都是你推我我推你，但一到余致力的手上，他却能彻底做好。在这一点上，老董是很欣赏余致力的，但越欣赏他，那种愧疚感就越强烈。
其实，老董在心里一直没有放弃把余致力调进二十四处的念头，现在，已经成为他的一个小秘密，只是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而已。他现在对老黄的不满情绪是越来越强烈了，他们是一起调进公安厅的，虽说是从不同的学校毕业，但共同学习，共同进步，几乎在相同的时间相继当上副科长、科长、副处长、处长。虽然性格不同爱好不同，但一直是好朋友。而现在，他升了副厅，成了他的顶头上司后味道就变了，没有共同语言了，动不动就在他的面前打官腔，跟他说话的时候还经常仰着头，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这次余致力没有如愿调进来，他认定完全是老黄在背后搞鬼。余致力是个人才，他不想让自己得到余致力，这人的心理真是阴暗啊。
老董一直留着余致力，想把他调进来，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他也要努力，他就不相信他斗不过老黄。老黄虽然是他的顶头上司，但他也不是万能的，在公安厅，他的面前还有无数座大山，在这些大山面前，老黄和他是一样的，都只能仰视。
这些天，韩英哲一有时间就会来找余致力，余致力很感动，却什么也不说。什么是朋友，就是当你身处困境的时候，默默地来到你身边的那个人。他不会用三言两语来安慰了事，只要他有时间，他会长时间陪着你，一起喝喝酒，晒晒太阳，或者在大街小巷漫无目的地乱走。就是在散步途中，余致力告诉了他扮成黑社会帮助二十四处了难讨债的事情。他是当做笑话讲给韩英哲听的，说他要是再找不到工作，说不定可到演艺圈试试，去演一个黑社会，或者小混混什么的。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韩英哲却不把它当笑话来看，详细打听起事情的细枝末节，当他听到余致力是拿一把真枪去威胁那个一撮毛时，他一下子从躺着的草地上跳了起来。
“余致力同学，你还是有希望进公安厅的。”
“这怎么有可能！你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
紧接着，余致力也从那片草地上跳了起来。
“余致力，想不到你也很厉害啊？”
“我厉害？”
“你去找那个一撮毛时，是不是二十四处的人都以为你拿的是玩具手枪？”
“是的，当时我就想拿真枪去，但这是违法的，他们不会知法犯法，所以就给我搞了把玩具手枪。”
“你后来怎么又拿了把真枪？”
“后来我觉得拿把假枪去，心里没底，装个黑社会也装不像，就找老董商量，老董也没有办法，就给我偷偷换成了真的，这个事情，就只有我和董处知道。”
“余致力同学啊，这就是你厉害的地方！”
“还厉害呢，我都吓得要死，不怕你笑话，事情办成后，我一个人躲在厕所里号啕大哭。”
“但你抓住了你们董处的把柄。”
“什么把柄？”
“他私自拿真枪让你去办事，这是严重违法的事情，凭这条你就可以把他给扳倒。”
“都以为是假枪，这个又没有证据。”
“他怎么知道你没有？作为一个领导，他不会这么想的，他求的是万无一失。”
“我不会以此来要挟他的，英哲，你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不会那么卑鄙，再说，即使我这样做，也不一定有用的。”
“当然，但问题不在你这里，难怪你的领导一直留着你在二十四处，我现在终于知道了。”
“你是说董处还想把我调入二十四处？”
“是的，他把你调进来的话，你们两个的利益就拴在了一起，同时，他也就万无一失了。”
“我还是不相信，觉得跟天方夜谭似的。”
“那就等着瞧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