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是交友,他以一个朋友和一个兄长的身份提醒余致力,除了不遗余力地搞好工作之外,在一个机关,最重要的是处理好同事之间的关系。机关同事间的关系最微妙,处理得好,你能够顺风顺水;处理得不好,说不定就会全盘皆输,和同事来往,要亲疏有度,恰到好处。就是相处得再好的同事,也要在内心保持一分警惕。先贤孔子早就告诫过世人:君子群而不党,小人党而不群。戴名世说,他一直把这句话奉为人生的圭臬,一味拉帮结派是小人所为,是他所不耻的。
戴名世的一席话说得余致力频频点头,心服口服。
最后,戴名世话锋一转,听说你和同事们都相处得很好,特别是和常志勇,他是一个很不错的人,和他相处,你会学到很多东西。
戴名世的谈话就这样结束了,事后,余致力突然想到,韩英哲跟他所说的话,领导找你谈心,其实就是要委婉地批评你。但直到最后,戴名世都没有批评他一句啊。他那紧张不安的心顿时轻松不少。
直到有一天,他无意中跟韩英哲说起这件事,韩英哲说:“致力,不是我说你,你这个人还是太单纯了,其实戴名世是在批评你。”
“他批评我什么啊?”
余致力百思不得其解。
“他其实就是批评你和常志勇走得太近了,他和常志勇早就有宿怨,而你却和他打成一片,不是明摆着和他作对吗?他是在警告你,不要和常志勇勾结在一起搞什么的名堂,否则,他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余致力不禁吓出一身冷汗。
“那我怎么办啊?”
“你也不要想得那么严重,他现在还只是怀疑你,要是他真的确认你和常志勇勾结在一起搞什么名堂,他就不会找你谈心了,因为你已经是他的敌人了。”
“我是不是要去跟戴处声明一下,我和常志勇只是普通朋友。”
“不行的,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反而会弄巧成拙。”
“那你到底要我怎么办啊?”
“以其人之盾,防其人之矛,他不是跟你说过吗,和同事来往,要亲疏有度,恰到好处,你照他的话做,别让他抓住把柄就行了。”
“我明白了。”
余致力若有所思地说。
从此以后,余致力就多了一个心眼,在办公室或者是公开场合,他尽量和常志勇保持一定距离。要是常志勇主动到他的办公室来找他聊,他也会把握好时间,适可而止。特别是在下班的时候,他尽量不和他走在一起,因为这样,戴名世肯定会以为他们又是约好了到外面去吃饭。
没过多久,精明的常志勇就觉察到了余致力的变化。为此他很不爽,郁闷了好多天。一天,他终于找到了机会,见余致力和戴名世在一起,便走过来对他说:“老黄要我星期六陪他一起去镜湖农庄钓鱼,他说你很会钓鱼,点名要你去,问你有时间没有?”
余致力望了戴名世一眼,说:“我有空啊。”
他只能这样说,他别无选择。
要是他拒绝常志勇,就等于是拒绝顶头上司黄主任,要是黄主任知道了他拒绝陪他钓鱼,他还怎么在二十四处混啊。
常志勇说完,就匆匆地走了,剩下余致力和戴名世两个人,他们一起走出办公室。戴名世一直沉默着,余致力见戴名世沉默着,他也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跟着他,向前走去。
戴名世终于明白了他那次受到处分的原因,原来真的是常志勇在作怪,他是在向他示威,在向他报复几年前的一箭之仇。现在的常志勇可以说是今非昔比了,他开着奥迪车,社会关系复杂,认识方方面面的体面人,请客时一掷千金,还毫无顾忌,因为他用的是自己兜里的钱!而戴名世只是一个小小的宣传处副处长,和他相比,简直是相差十万八千里。
像余致力一样,他也是别无选择,暂时只能甘拜下风。
就在两个人打算各自回家的时候,余致力突然说:“戴处,您有时间没有,有时间的话,我想请您吃个便饭,喝杯啤酒,和您谈谈心。”
“我今天要回家吃饭的,我岳父的生日。”
“那我下次请您吧,等您有空。”
“你刚刚参加工作,有什么钱啊,你有这分心就行了。”戴名世的脸色明显变得不那么难看了。
“戴处,我是真心的!”
“我知道。”
戴名世伸出手,拍了拍余致力的肩膀。
戴名世走后,余致力那颗悬空的心终于落地。他感觉到戴名世一下子对他放心了不少。看来,和领导相处,还是要讲究策略和艺术。
一个星期天的下午,余致力突然接到厅党委办秘书程格的电话,要他到环宇会所的室内篮球场陪曾光宁打篮球。余致力赶到篮球场的时候,球场上只有曾光宁和他的两个朋友,这两个人年纪和曾光宁相差不了多少,余致力一点也不面熟,看来应该不是公安厅的。曾光宁对余致力说,喊你来,是因为另外一个朋友有急事走了,不得已才喊你过来的,你就陪陪我们这几个老家伙玩玩吧。
听了曾光宁的话,余致力放下心来,曾老板毕竟不是专门喊他来打篮球,要是这样,他的心理负担就更重了。篮球场上就他们四个人,他们就只打一个篮筐,两个两个自由组合,打打歇歇的,也不计分。在一次休息的时候,曾光宁问起了余致力的一些情况,比如是哪里人,父母是干什么的,余致力都如实地回答了。
“同你一样,我也是农村出身的。”曾光宁笑着说,两个人没聊几句,曾光宁就突然转换了话题。
“听说你认识曾诗曼?”
“是的。”
“你们是同学吗?”
“不是,只是偶然认识的。”
“噢,这样啊,她有没有跟你说起过我?”
“有啊。”
“她怎么说我?”
“说您很关心她。”
“没有说我的坏话?”
“没有啊。”
“真的没有?不要瞒我。”曾光宁笑了起来。
“至少到现在还没有。”余致力也笑了起来。
“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吗?”
“昨天我们还通了电话的。”
“哦,她去了北京后,没给我打过一次电话,只给她妈打。”
“是吗,这就是她的不对了。”
“这个我倒无所谓,我只希望她早点从北京回来,不能老那么漂着了,你帮我劝劝她,让她早点回莫城来。”
“好的,不过我不晓得她会不会听我的。”余致力笑着说。
没过多久,厅党委秘书程格就过来喊他们吃晚饭。
余致力要走,曾光宁要他留下来吃晚饭,他就笑着答应了。
晚餐是在会所的一个包厢里吃的,曾光宁兴致很高,还让余致力坐在自己的身边,几个人喝了两瓶洋酒。
“她这个人就是太任性了,也许是我从小就宠着她,让她的性格自由发展造成的,如今,她更是打着艺术的名义,极尽任性之能事。”曾光宁又跟余致力谈起了她的女儿。
“搞艺术的人都是感性大于理性的。”
“你的文章写得很好,我在报纸上看过几篇,写得很美的,但我觉得你是很有理性的,不像她,有时候疯疯癫癫的。”
余致力吃了一惊,他没有想到曾老板会看他的文章,曾老板又不是一个文学爱好者,对他的关注应该是另有原因的,看来,真的如董处所说,他是在给自己的女儿物色对象呢。曾老板是不是真的看中我了?这样想时,余致力的心跳猛地加快起来。
“我也有感性的一面。”余致力连忙说。
“当然,人都是有感情的动物嘛。”曾光宁笑了起来。
“不知您还记得上次的事不,在沁园春度假村,我在那条小路上找青蛙,结果掉进了水中。”
“难怪见了你觉得面熟,但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你。”
“当时我还跟您讲了句怪话,我那时刚进公安厅,还处在试用期,不认识您,现在,我郑重向您道歉。”
“道什么歉啊,完全是一场误会,这就叫……怎么说来着?不打不相识,对,不打不相识,再说,我其实是很欣赏你这样敢作敢为的性格的,年轻人嘛,当然要有点儿血气方刚。”曾光宁说。
余致力也跟着开心地笑起来。这个事成了他的一个心结,剪不断理还乱,像有根鱼刺卡在喉咙中一样,一想起,就让他浑身不舒服。现在,这根鱼刺终于被拔除了,他感到通体舒泰。
但就在这时,秘书程格突然瞪了他一眼,余致力脸上的笑容迅速凝固了。他就像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在曾光宁面前低下了头。
古人说,齐家、治国、平天下,可见齐家是第一位的,试想一个人家都没有,何谈治国,更何谈平天下?对于一个普通的现代人来说,治国、平天下,当然是很遥远的事情,但他一样有自己的事业和追求,而他想做到这些,一样必须要有一个稳定的家庭作为最基本的保证。余致力决定追求曾诗曼,他不是木头,感觉到她对他还是有好感的,否则她不会主动找他。而且他现在还有坚强的后盾,已经得到了曾光宁的认可。照韩英哲的话说是,他已经成功了一半。韩英哲还跟他分析过,要是他和曾诗曼结了婚,他至少可以少奋斗十年,到时他就可以实现自己的梦想,把乡下的父母接到城里,让他们安享晚年。
这年夏天,曾诗曼从北京回来了。余致力坐航空公司的大巴去接的她。
回来后的第三天,曾诗曼和余致力一起结伴到了郊外的原罗山。他们带了很多吃的喝的东西,到了傍晚下山时,那些东西正好消费殆尽。站在山顶上,天空可不像城市上空那么灰暗、狭小,显得分外明澈而辽阔,振臂一呼,顿感心胸开阔。
曾诗曼执意不肯坐索道,于是他们深入丛林中,沿着一条蜿蜒的小径下山。曾诗曼穿着水磨蓝的牛仔裤,淡绿色的短袖衬衫,背着一个黑色的小包。她连跑带滑地往下走,就像是天空中翻腾的一朵云。她只顾往前冲,也不回头看看余致力是否跟上来。她容颜光洁、娇嫩,只是稍稍有点苍白,又黑又细的眉毛赋予她整个脸庞特别灵动的神态,让他感受到一种远比外貌重要的魅力。
望着她的背影,他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曾诗曼是不是适合他,他是不是可以和她谈恋爱,结婚?现在工作稳定了,余致力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好好地谈一场恋爱,然后顺理成章地结婚。年纪不小了,迟早都是要恋爱结婚的,这是一个人成熟的标志,同时,也是辛劳了一生的父母最大的期待,他不能让他们一辈子为他牵肠挂肚。
曾诗曼走得迅速而轻快,余致力远远地落在后面,欣赏着她那美丽的身影。她一面飞快地往下奔跑,一面挥动着双臂来保持身体的平衡。她的身影在他的视线里忽隐忽现。他试图把她的美在自己的头脑中定格,但很快明白,他的举动是徒劳的,曾诗曼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好像突然羽化成一只蝴蝶,和她身边的花草融为一体,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再也找不到她,他突然感觉到莫名其妙的失落。
余致力下到山麓时,曾诗曼坐在一条小溪边的石凳上等他。这条小溪从山上浓密的树木和草丛中流出,在明亮的夕阳中,他看到了她忧郁的眼神,不过,当他走到她的身边,那忧郁的神情马上被她脸上的微笑一扫而光。溪水清澈明亮,溪底那些被冲刷得光滑、洁白的卵石,在夕阳的映照下,别具神韵。曾诗曼攥着两颗卵石,好像是发现了宝石似的,放在手心仔细地打量。
“多美啊!”她把手伸到他面前,作了一个夸张的动作,让他看手中的那两颗小石子。
“嗯。”他有些漫不经心地回答。
“好像你不太喜欢哦。”
“在我们山野里,像这样的石子多的是,所以,”余致力笑着说,“我是见美不惊。”
“好一个见美不惊,余致力,我真羡慕你生在山野。”
“那我还羡慕你生在都市呢。”
“这两颗石子,我们一人一颗好吗?”
她说着把其中的一颗塞到他的口袋里。
“好好保存吧,要是你把它丢失了,也就等于把我丢失了。”
“我不会弄丢的。”余致力的心头一热。心想,和这个女子厮守一辈子,说不定也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
他们离开小溪往下走时,经过一个草坪。草坪上长着很多野花。她在草坪上像只小鹿似的奔跑起来。没多久,她又跑了回来,手中竟然拿着几朵野花。
“你看,这朵花多美啊。”她说着,把一朵红色的小花放在他的鼻子底下。
“是很好看。”
“你知道这朵花叫什么名字吗?”
“我还真的不知道。”他用手挠着头说。
“这是迷你花。”
“它真是叫这样的名字?”他望着她的眼睛说。
“真的。”她咯咯地笑了起来,“还有一朵,是勿忘我。”
余致力一看,是一朵淡蓝色的不起眼的小花。
“这就是那个著名的勿忘我花?”余致力惊叫起来。
“是的,不觉得好看吗?”
“和我们山野中的那些小花也没有什么两样。”他老实地回答。
“这花多好看啊!真是美到了极致。”她感叹道。
“在你眼里,什么花都好看。”
“是啊,这个世界上,只见过长得丑的人,没见过长得丑的花。”她进一步感叹道。
这时,余致力又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种令人心动的忧郁,不过,他仍然被她的情绪深深地感染着。
从原罗山回来后,他的脑海中总是回荡着她那些独特的、略感奇怪的,充满了禅意的话语和那忧郁的眼神。他不知道,她能不能成为他的女朋友,特别是适不适合做他的女朋友?他和她是否能够顺利地走进婚姻的殿堂,他心里一点儿底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