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还不错，比分是56比48，曾光宁一个人就得了28分，余致力死死地盯住他，在他运球的时候，他总是抢在他的前面给他制造困难，让他手中的球一次次差点被抢，但一次又一次化险为夷，到最后曾光宁还能投篮成功。精彩，很精彩，太精彩了，简直精彩至极！场上的掌声像暴风雨一般响了起来。
比赛完了之后，曾光宁大声地叫着老董，等老董跑过来，他亲热地拍着他的肩膀说：“那个打得一手好球的年轻人叫什么名字啊，是新来的吧？”
“是新来的，他的名字叫余致力。”
“老董，想不到你们二十四处也是藏龙卧虎啊。”
“没有啊，”老董说，“只是我们很努力！”
老董说着，就把余致力叫到了曾光宁的面前。
“小伙子，不错啊，好好干！”曾光宁伸出手，亲热地拍了拍余致力的肩膀。
余致力毕恭毕敬地站着，眯着眼睛，不敢看曾光宁一眼。
“我好像在哪里见到过你，”曾光宁突然说，余致力的脸顿时变得煞白，心想，这下糟了，他就要认出他来了——他就是那个站在水中骂他不要太嚣张的浑小子。
曾光宁一边说，一边走开去了，也就没了下文。
余致力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好险啊，要是被他认出来了，那将是那么尴尬啊。
这年年终，二十四处被评为厅里的先进处室，这是老董上任以来的第一次。
二十四处的地位在厅里一下子直线上升。
一个星期天，二十四处终于安排常务副厅长曾光宁在一个叫新台的农家乐钓了一次鱼，这是二十四处历史上的第一次，他们感到无比振奋。那次在沁园春度假村，他们看到八处的人送曾光宁到机场去日本，一个个受的刺激很大，内心很是失落。现在，他们终于也有了为领导保驾护航的机会，这个机会真是来之不易啊。
那天，在老董的授意下，余致力一连敬了曾光宁三杯酒，每次曾光宁都一饮而尽。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曾光宁是赏识余致力的。而余致力自己没有一点察觉，他心生忐忑，生怕曾光宁想起发生在沁园春度假村的事情来。
接下来的日子，可以说是平淡无奇。对于余致力来说，其中值得一提的，就是常志勇和戴名世之间的微妙关系。他们之间的关系与季声瑜和何生亮的关系不同，季声瑜和何生亮打过架之后，两个人把事情都摆在了台面上，就很快解除了心结，相比他们的简单、冲动，常志勇和戴名世的关系更加微妙、深奥，并且耐人寻味。余致力早就察觉到了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火药味，但那种火药味一开始是无声无息的，深深地隐藏和郁结在外表和气的假象后面。最初的那段日子，在处务会议上，或者在别的什么场合，只要戴名世提出个什么建议，常志勇总是第一个随声附和，小到中午到哪儿用餐，他都和戴名世惊人地保持一致。余致力惊讶于他们之间的那种和谐，常志勇早就告诉他和戴名世的历史过节，从他当时那种幽怨的表情来看，他不会那么轻易放过戴名世。
常志勇刚回到二十四处的那段日子，的确是低调的，每天就是上班下班，和他社会上的那帮朋友吃吃喝喝唱唱（唱卡拉OK），二十四处除了余致力之外，他几乎不再和任何人接近，包括曾经交往密切的林黛芳。但是没有多久，余致力就发现，常志勇的调子就慢慢地高了起来。他嘴里经常提到政治部主任黄奇志的名字。在他的嘴里，他和他的关系也是呈阶段性发展，先是黄主任，“昨天我和黄主任钓鱼去了。”后来他直呼其名，“昨晚我和黄奇志在一起喝酒。”再后来，称呼又发生了质的飞跃，“明天我要陪老黄到富桥洗脚。”
有一天深夜，常志勇把余致力喊去消夜，他赶去后竟然发现，常志勇和黄奇志在一起喝酒。他没有想到黄主任会在，立马变得紧张和诚惶诚恐起来。哪知黄奇志一点也没有平时的威严，一把把余致力拉到自己的身边坐下。黄奇志这时已经有了一些醉意，但人还算清醒。余致力一连敬了他几杯酒，他的兴致更高了，对余致力问长问短，极尽关怀之能事：“你家里有什么困难告诉我，在单位上有什么事情也告诉我，能够解决的我帮你解决。”
余致力知道黄主任的这些话里掺杂着酒精的成分，但他还是很感激。
“志勇，你知道吗，小余是我们公安厅难得的大才子。”
“黄主任，我怎么不知道啊，在二十四处，我只和他关系最铁。”常志勇说着，端起酒杯就向老黄敬酒，“黄主任，我是公安厅的老油条了，就混混日子，早就不指望什么了，但小余，我的这个小兄弟，你可一定要悉心栽培啊！”
“那还用说，这样的才子要是没有前途，谁还会有前途啊，好好干就是了。”老黄说。
余致力连连点头：“我一定努力，不辜负领导的厚望。”
余致力觉得黄奇志平易近人，和蔼可亲，简直一点架子都没有，真的是太好打交道了。最近经常听到董处抱怨黄主任，讲黄主任故意为难他，总是和二十四处过不去什么的。听说他们两个还是老交情，不知道他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他想不通为什么黄主任和常志勇关系都那么好，而两个老朋友为什么却相互较劲？他好希望董处和黄主任两个人坐下来好好谈谈，像他们现在这样，坦诚相待，无论什么问题肯定都能迎刃而解。
“小余，你和曾诗曼现在怎样啊？”老黄意味深长地望着余致力。
“没怎样啊。”余致力连忙说，他真的没有想到，老黄也知道他和曾诗曼认识。
“曾诗曼是谁啊？”常志勇问余致力，“是不是你的女朋友，还向我保密啊。”
“不是，我们只是认识。”余致力的脸一下子红了，连忙辩解道。
“曾诗曼是曾老板的女儿。”老黄告诉常志勇。
“听说曾老板的女儿长得很漂亮，余致力你不错啊，打电话把她叫过来。”常志勇拍了拍余致力的肩膀。
“她到北京去了啊。”余致力急忙说。
“那她回来后，你叫她和我们一起吃个饭，黄主任作陪，好不好？”
“好啊，我是随喊随到。”
“你们误会了，我和曾诗曼没有认识多久的，就是一般的朋友。”
余致力红着脸解释道。但他的解释在老黄和常志勇看来根本是多余的。他连忙站起来举杯敬酒，把话题转向别处。但一个问题一直在他的脑海里萦绕，挥之不去。那就是，他和曾诗曼的事情，到底是谁告诉老黄的？
这时，常志勇把服务员喊来埋单，服务员还没来，他就掏出一个鼓鼓的钱包放在餐桌上，据余致力目测，里面起码有一万多块。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是让余致力感到一头雾水，他弄不清老董和老黄，还有常志勇和戴名世，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事情还得从几个月前说起，那天老黄交给老董一个任务，要二十四处负责组织和收集省内全国公安法制文学作品大赛的作品，后来评奖结果出来，全省吃了个鸭蛋，没有一篇获奖，后来一问，原来二十四处根本就没有向北京组委会递送一篇作品。这下还了得，老黄兴师问罪，责令老董说明情况，还要处分责任人。老董再一次觉得老黄是故意要整他。没递送作品确实是一个失误，批评一下也就行了，根本用不着如此郑重其事。所谓的中国公安法制文学作品大赛其实是由一个叫做中国法制文学研究会发起的，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这种所谓研究会的性质，其实就是半民间状态，获奖了不但没有奖金，到北京领奖的差旅费都要自理，获重要奖项的甚至还需要赞助才能获得。如今像这样的大奖赛多如牛毛。
老董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得找来戴名世。记得当时政治部还下来了一个文件，他批示后连同呈批件一起交给了戴名世，要他负责这个事情。戴名世说他交给了常志勇具体操办，于是找来了常志勇。常志勇说他那时刚来，不熟悉情况，就把事情交给了《警魂》编辑部主任小黎。电话马上打到《警魂》，新招聘的副主编说不知道这回事，而且小黎已经离开了编辑部，到北京去发展了。戴名世要副主编马上找出那份文件，送到处里来。没有多久，副主编就把那个文件送了过来。
老董看到这份文件，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份文件是由法制研究会直接下给省厅政治部的。
呈报件的最上头是政治部主任黄奇志的批示和签字：此事由二十四处负责办理，请董长如同志安排。
其后是老董的批示和签字：请戴名世同志负责此事。
再其后是戴名世的批示和签字：请常志勇同志具体落实。
最后面是常志勇的批示和签字：鉴于《警魂》的同志们熟悉此业务，烦请编辑部主任黎庆华同志负责落实。
老董本来是想找个具体的责任人来向老黄交差的，但是现在小黎早就已经辞职，看来，这次人都找不到了。老董气得拿着那张呈批件，在空中不停地抖动：“看这次你们谁负这个责任？厅长签给处长，处长签给科长，科长签给科员，一级推一级，结果还是一纸空文。”
见老董生气了，戴名世连忙说：“还是我没有做好，下次不能这样只签字不落实了。”
“现在的机关都是这样子的，如今的机关干部见到呈批件就手痒，不签白不签，签了也白签，在呈批件上签名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据说有的科员还签给手下的临时工，所以，我不是第一个，嘿嘿，都习惯了。”
常志勇笑着说。
戴名世惊讶地望着常志勇，他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他还有胆量火上加油。
“黄主任要处理人，看这个责任落到谁的头上？”老董没有理睬常志勇，皱着眉头说。
“这个事照理说应该是公安文联的事，尽管发生在我这个小科长上任的第三天，但责任在我，就把我交给黄主任，是杀是剐，由他发落好了。”常志勇仍然笑着说。
“好吧，戴名世你起草个文件，就说，由常志勇同志具体造成的失误，处领导已对他进行了严厉的批评，他本人已作出了深刻的检查，请领导批示。”老董说。
“这个……”戴名世犹豫起来。
“这次你要亲自动笔。”老董打断了戴名世的话。
第二天，由戴名世亲自起草的这个文件就送到了政治部主任黄奇志的办公室。
下午，老黄就通知老董和戴名世到了他的办公室，他也像老董那样，手上拿着那个呈批件，在空中不停地抖动。他所说的话也和老董说的如出一辙：“看你们谁负这个责任，一级一级在呈批件上签字，一个一个推卸身上的责任，如果再不杀杀这股歪风邪气，怎么得了！”
老黄的意思很明确，这次工作失误领导要负主要责任，只有领导主动承担了责任，下面的同志才会引以为戒。
最后，戴名世得到了政治部的行政警告记过处分，而事故责任人常志勇安然无恙。
老董和戴名世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
一天下午，戴名世把余致力喊到自己的办公室。余致力来到办公室的时候，一道斜斜的太阳光通过玻璃窗折射进来，就像一把古代的宝剑，把他的办公室一分为二。
“戴处，有什么事吗？”
“没有没有，我早就想找你谈谈心了，刚好今天没什么事，我们好好聊聊。”
“好啊。”余致力高兴地说。
其实，他的心里猛地一沉，心想坏了。有次在闲聊中，韩英哲告诉他，领导喊你到他的办公室，如果是安排工作，甚至是劈头盖脸地骂你一顿，那就是他信任你，如果他说要和你谈心，那你就麻烦了，说明领导在怀疑你，至少是对你不满意，表面上是谈心，其实是委婉的批评。软刀子杀人，是最厉害的一招，你就一定得小心了。
一开始，戴名世表扬了余致力的工作，说他不仅本职工作做得好，还主动打扫办公室卫生，精神可嘉。戴名世是一个有着高超谈话技巧的人，那些杂七杂八鸡毛蒜皮的事情被他说得冠冕堂皇，重要至极。其实，这些并不是他真正想说的，他就像剥蒜一样，一瓣一瓣地剥开，一瓣一瓣地扔掉，任它们在他办公室的上空轻舞飞扬。剥到最后，才露出事件的核心。这个核心，才是他谈心的真正主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