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野猫,事情还得从20世纪六七十年代说起。那时候的公安厅机关大院的面积就有现在这么大,但建筑不多,到处都是果园、鱼池和树林,办公楼和住宅楼都只有四五层,还是红砖裸墙的。特别要提到住宅楼,那时叫宿舍,每家每户就一两间房子,厕所是公共的,晾衣绳是公共的,厨房是公共的,只有老婆和孩子才是自己的。卫生条件不言而喻,最多的是老鼠。老鼠泛滥成灾,严重地影响到人们的生活安全。那时候最大的顾虑,还不是传染病什么的,而是它严重地侵犯了人们的生活物资,偷吃米偷喝油,饥饿不堪时,咬坏人们的衣物和家中为数不多的电器。于是,灭鼠成为那个时代重大的生活课题。开始是鼠药,那时候生产的鼠药也是很厉害的,甚至比农药还要厉害,但是,用鼠药特别不安全,80年代初,后勤处一户姓刘的人家,家里放了鼠药,是拌在半只馒头里的,结果家里的一个小男孩把它给吃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于是人们便不再用老鼠药,转而养起了猫来。有人专门从离省城五十多里的大围山村捉来了几只身强体壮的家猫,它们是老鼠的天敌。后来,这几只家猫很快繁衍生息,它们的后代开始发展壮大,家家户户都养起了大围山猫。
一晃一二十年过去,省公安厅的条件和社会上其他单位一样,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些红砖筒子楼早就全部拆掉了,新的住宅大楼全部是二三十层的高楼,住宿条件改善以后,家里根本不可能进老鼠了,于是人们不用养猫了,把曾经功劳大大的它们赶出家门,任其自生自灭。喜欢猫的人家也嫌大围山猫丑、脏,宁肯在宠物市场花高价买来名贵的波斯猫。过去的功臣们现在成了累赘和弃儿,真是此一时彼一时。
大围山猫只好在户外生存下来。幸好,公安机关院子大,供它们栖身的地方还是有的,比如垃圾站里温暖的角落,楼顶上的隔热层,地底下的通道,地下室,车库,不为人知的暗房,防空洞,甚至是空调设备的狭长干燥的管道,都成了它们栖身的“五星级宾馆”。于是,家猫变成了野猫,经过几代的衍变,它们又回到了它们祖先时的状态,变得纯粹、凶猛、淫荡,以前那种在做家猫时的高尚的道德品质在它们的身上荡然无存。
后来,机关大院的大围山野猫越来越多,老鼠被它们剿灭得差不多了的时候,它们会偷盗人们临时挂在户外的腊肉和腊鱼,甚至有个别时候,还肆无忌惮地攻击人类,刮花行人的脸。乃至发生了猫患,猫患几乎同鼠患一样,危害到人们的生命和财产的安全,不可小视。
几年前,还掀起过一次全厅打猫大行动,公安厅毕竟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一时涌现出不少打猫高手,有的是用木棍,有的是用铁夹,有的是用网索,有的干脆就用高压气枪。还有一个更绝,一个叫独眼龙的,是大食堂的煮饭工,只要有猫从他的身边经过,他就能赤手空拳一把逮住,动作比闪电还快,猫在手中后,不容它挣扎就啪地一下就把它的脖子给扭断。当时的刑侦处长亲眼看过他的本领后,把他调到刑侦去抓犯罪嫌疑人,直接由一个普通的工人摇身一变成为一个警察,想不到的是,没搞三个月,他又主动调回了炊事班,因为犯罪嫌疑人的脖子毕竟还是太粗了。
经过几次大的剿杀行动,厅机关里的大围山野猫少了起来,不过并没有绝迹,只是对人们的生命和财产安全不再造成威胁,它们还是经常像闪电一样出现在人们的视野。能够生存下来的大都是顶尖高手,它们个个身怀绝技。
人们和那些少量的野猫达成默契,互不侵犯。于是,野猫又成了公安厅机关大院独特的一景:“它们是隐士又是侠客,是闪电又是花朵,是王者又是臣民。”何生亮曾经在他那首《公安厅机关大院内的野猫》的诗里如此写道。
没有多久,那只小猫微弱的叫声又传了出来。
林黛芳说:“它好可怜的,余致力,你一定要救救它,就算我求你了。”余致力望了林黛芳一眼,点点头:“好吧,我想想办法。”
那竹节板是由一片片一寸多厚的竹板编起来的,本来就坚硬异常,无数块垒在一起,更是坚若磐石,坚不可摧。余致力试着用手掰了掰,根本就纹丝不动,不由得吸了一口寒气。
“可能没有办法。”余致力说。
“你想想,会有办法的。”林黛芳焦急地说,眼泪都差点掉了出来。
余致力把衣袖扎起来,想把胳膊从竹节板的缝隙中伸进去,结果只插入了四个手指,还留一个大拇指在外面徒劳地挣扎。他只得把手抽出来。又从那空地上找来一块石头,用力地朝竹节板砸去,一下一下,连砸了十多下,手掌上都磨出了一个水泡,那竹节板仍然毫发无损。不得已,他只好放弃。
“没有办法,竹节板堆得像山一样高,我们又不是愚公,不能移山。”余致力摊开双手,做了个无可奈何的姿势说,“我想起了孙悟空来,被观音菩萨压在一块巨石下,可惜是一条小猫,而不是猴子,当然即使是猴子,我们也不是唐僧,不会念咒,同样也救不了它。”
“那怎么办?”
“还有一个办法,只是有些麻烦。”余致力说。
“是什么办法啊,你快说!”林黛芳不好意思地擦了一下眼睛。
余致力说:“很简单,要想保住小猫的命,给它喂食就行了。”
“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林黛芳破涕为笑,“我真的好蠢啊!”
下班后,林黛芳请余致力在公安厅附近的一个小饭馆吃了便饭,用一个饭盒装了几条香喷喷的油炸小鱼,悄悄地来了。当他们走到那堆竹节板前时,突然发现了一只强壮的母猫,它把身子趴在竹架板上,把头探进竹架板的缝隙,喵喵地叫着,它的声音充满了母性的温柔,同时也带着几分焦虑。它一定是在想办法救它的猫崽,但显然无能为力。在它叫过之后,夹在竹架板中的小猫也喵喵喵地叫了起来,它的声音虽然同以前一样稚嫩、柔弱,但这次却明显透着委屈和撒娇的意味。两只猫就这样在夜幕下一唱一和,用声音传递着彼此的思念和关切,虽近在咫尺,却不能相拥。不说林黛芳,就连余致力都心酸不已。
看到余致力和林黛芳走近,母猫开始是怀着敌意的,它凶猛地扑了过来,不过,它突然在他们的脚下停住。仿佛通晓人意似的,马上意识到他们没有恶意,是它错怪了好人时,它的眼睛里露出了柔和的光芒。当他们把猫食用竹签伸进缝隙时,它一直在附近看着,嘴里还不时发出感激的喵喵声。
他们用一根长长的竹签把几条小鱼串上,循着小猫的叫声,小心翼翼地从缝隙中插入。林黛芳显得很紧张:“不知它能不能够吃到?”
“很简单,等一下我们抽出来,不就知道了。”
等了一两分钟,那只小猫没有喵喵地叫了,余致力说:“它可能吃到了。”
“你怎么知道?”林黛芳问。
余致力说:“这很简单,这同一个小孩饿得哭了,你给他东西吃,他就不会哭了,是一个道理。”说着,余致力把那根竹签抽了出来,一看,果然少了一条小鱼。“它吃了,它吃了!”林黛芳高兴得大叫起来。
“Yeah,余致力,你真是太伟大了!”林黛芳说着,一把抱住余致力的肩膀,余致力扭过头去,不敢看她。他的心在狂跳,心想,这真是一个善良的极具爱心的妙女子。要是能和她相爱,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但是,他是没有指望的了,除非还有来世,而来世的事谁讲得清楚啊,余致力的心里不禁难受起来。
“不管下雨天晴,无论天冷天热,你都愿意天天和我一起来喂它,让它好好地活下来吗?”
“我愿意。”
余致力答应道,他觉得林黛芳的话听起来有些熟,像在哪里听过,回到办公室时他才想起来,那原来是基督教婚礼上的套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