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致力显得有些冲动，他朝林黛芳走了过去，故意在她的身边逗留了一下。林黛芳终于抬起了头，她看了他一眼，还是像往常一样，她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暗示性的内容，脸上也没有微笑，露出的是，长期厮守在一起的同事那种司空见惯的表情。他闷闷不乐地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桌。一个人望着电脑屏幕发呆。他在电脑上设置了屏保，屏幕上变幻着清新可人的美女形象，还有一些草地、山野、河流和森林的赏心悦目的图片，但他都视而不见，眼睛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过了很久，他觉得这样不行，便拿着一份文件，再一次走到了林黛芳的身边。他大声地和她商量一件工作上的事情，林黛芳也如此应付他，这种通常意义上的公事，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两个人也似乎都投入到了工作中去，连余致力自己都忘了找她的真正目的。林黛芳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的，只跟他谈工作，还那么严肃认真。工作沟通完了之后，他又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他怎么也想不通的是，林黛芳为什么一点暗示也不给他，难道她真的是在调戏他，是在跟他开玩笑？
余致力很不爽，很郁闷，但他不会亲自去捅破那张纸。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天性使然，况且，现在他虽说在机关混了几年，像洞庭湖的老麻雀一样，经历了狂风恶浪，但在林黛芳面前，那种自卑意识还是时时在他的内心作怪。到了下班的时候，他仍然闷坐在自己的隔断里，办公室里的人都走了，林黛芳的那个隔断里也是空空如也。
最后，他还是给林黛芳回了一封邮件：“我也爱你。”他在电脑边坐到深夜，也没有等来林黛芳给他的回信。
不知过了好久，戴名世才第一次跨入二楼办公室的大门。他装着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带着微笑走了进来。
有人从自己的隔断里站起来和戴名世打着招呼。
“不知道新的办公环境大家觉得习不习惯？”
有人嘿嘿地笑了一下，有人干脆沉默不言，没有一个人说喜欢，也没有一个人说不喜欢。大家都在等待那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出现。
戴名世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尴尬，“不管怎样，我还是希望大家安心工作。”
还是没有一个人搭腔，应和他。有人说，一个领导感到最孤独的是什么？就是在他说话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应和他。现在，戴名世就在体验着这种刻骨铭心的孤独。
“还有一个事，想跟大家说一下，方处可能会调到人事处去当副处长，政治部领导问我的意见，他去人事处会得到更好的锻炼，我当然要支持他。”
“呵呵，那我们要祝贺方处了。”
听说方犁要到人事处去当副处长，众人还是感到意外和吃惊。在他们的眼里，方犁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没想到他才真正是不露相的真人啊！和他相比，他们还嫩得很，差得远呢。
“当然啊，但现在祝贺还为时过早。还有，就是办公环境的问题，不知大家有何意见，如果适应了一段时间还不习惯的话，我会考虑大家的意见的。”
“像这种透明化办公，是科学的，合理的。”
“对对，是和国际化接轨。”
“是引领现代化办公的新潮流，公安厅办公环境改革，从二十四处开始。”
“我没有意见。”
“我也没有啊。”
余致力注意到，只有常志勇没有表态和附和，他在一旁冷眼旁观，余致力也和他一样，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他怎么也习惯不了他们那一百八十度的转弯，就是思想上有了新的认识，但也不能没有一个过度和缓冲啊，余致力暗地在心里打了一个比喻，戴名世是在钓鱼，诱饵就是那个副处长的位子，一瞬间那么多人就心甘情愿地成了他的猎物。他想，幸亏自己现在还没有当猎物的资格，自己要是有了这个资格，是不是也会像他们一样，心甘情愿地成为他的猎物？
想着，想着，余致力便有些恍惚。他感觉到办公室的嘈杂环境不像原始丛林中那样狼奔豕突，也不像大野荒漠那般死气静穆，办公室更像是一个群山环抱的水塘，表面上看来波澜不惊，天光云影，清清亮亮，但是，如果你细心观察，你就会发现，一只美丽的蝴蝶在蜘蛛网中挣扎，一条蛇在阳光下志得意满地消化着腹内的青蛙，甚至在那静水的下面，在那不为人知的深流中，有着巨大的乌龟，龟甲上刻着的印迹，折射着千年的道行……
这天晚上下班后，余致力不想回家，在公安厅的大门口徘徊了很久，他终于坐上了一辆出租车。司机问他到哪里去，他说往前开。车子在喧哗的大街上行进了一段后，他要司机把车开到了原江边上。原江是一条大江，它像一把利剑一样把整个莫城市一分为二，分为河东和河西。他来到了江滨风光带。江滨大道上散落着三三两两的游人，有的在古色古香的亭子里休息、闲聊，有的靠在江边的石栏上观赏江景，更多的是情侣，他们成双成对地依偎在树下喁喁私语。余致力在一个无人的石凳上坐了下来。夕阳西下，原江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流淌着，闪耀着神秘的光芒。
他坐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给林黛芳打一个电话。
“林黛芳吗？我是余致力。”
“你好。”
林黛芳说，他没想到林黛芳会那么客套，愣了一下，也很不自然地应了一句：“你好。”
余致力觉得这样虚伪，他不想这样虚伪下去，他要撕下自己的面具，于是他硬邦邦地丢下一句，“我在原江风光带，请你过来吧。”
没等林黛芳回应，他就挂掉了电话——他不敢听到她的拒绝。
他坐在石凳上静静地等着林黛芳的到来。他打算等她几个小时，要是她还不来，他就一个人回家。
林黛芳开着自己新买的小汽车到来的时候，余致力都差点睡着了。他不知她是什么时候坐在他身边的。
“你好。”
“你好。”
好像是在多年之后异国他乡的一次邂逅，两个人同时怔了一下，脸上露出了微笑。他终于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他想要的那种柔情。他们开始漫无目的地聊起天来，都没有提邮件的事情。后来，他们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原江边上的一个叫清港的古镇，它离莫城四十多公里。
“据说是个很美的地方，特别是夜景，我真想去看看。”
“那就去看看呗。”
“是现在吗？”
“当然，我们现在就去。”
“现在？是不是太晚了啊。”
“晚上就住在小镇上，不是说看夜景吗？”
“干脆马上就动身，赶到镇上去吃晚饭。”
“OK。”
余致力开车，一个小时后两个人来到了古镇。他们找到一个很有特色的乡村小饭店时，夜色完全笼罩了下来。小镇上的路灯稀疏、昏暗、朦胧，别具风味。小饭店的墙壁是用手腕粗的杉木枝镶嵌成的，墙壁上挂着一些编成串的红辣椒、萝卜丝，感觉很美。他们点了几个菜，要了一瓶红酒。一会儿他们就施行了日本侵华时的“三光政策”，所谓酒光、菜光、饭光。三光之后，他们把车停在了一家乡村宾馆，开好房间后，按照路人的指引，他们来到了江边的一个水中平台上。
那个平台很大，是用木石筑成的，一半搭在岸边，一半搭在水中。上面设有一些露天的茶座，专供人们喝茶聊天，听音乐。靠近水边，还有一线小小的木制包厢，是专为情侣们准备的。他们要了最好的一间包厢，在临江的那一面，开着一个很大的窗户，是看原江风景的。他们相互依偎着坐在窗口，双双凝望着夜色下浩浩荡荡的原江。
夜空是那么辽阔、高远，星星不多，但是那样明亮，这是在城里所看不到的。“多美呀。”
“真美。”
两个人不再说话，默默地坐着，一阵江风吹了过来，隐隐约约的涛声充溢了整个包厢。林黛芳明显地感觉到了凉意，余致力把外套脱下来，披在她的身上。他们紧紧地靠在一起。一起看着黑暗的水面，以及水面上浮着的几个散发着一小束白光的信号灯，乍一看，还以为是天上的星星掉在了水里，给人梦幻般的神秘感。他们终于放松起来，白天工作的压力，与同事和领导们相处时的紧张感在这种梦幻的色彩中消失殆尽。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们的身体紧紧地搂抱在了一起。他主动地亲吻了她。两个的身体在亲吻中战栗起来。当他的舌头深深地进入她的口腔时，她突然泪流满面。好像害怕他会突然消失似的，她紧紧地抓住他，以至他不能动弹，不一会儿，她汹涌的泪水打湿了他的脸颊。过了很久，直到泪水在他们的脸上风干，他们才停止亲吻。
回到宾馆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十二点。宾馆的条件还算不错，房间里装饰着色彩鲜艳的印花布。浴室里有热水，余致力放好热水后，要林黛芳先洗。他躺在床上看着电视，等她裹着浴巾出来时，他惊呆了。“你真美。”他感叹道。她只是微微一笑。等到他洗澡出来，电视已经关了，房间里只留下一盏微暗的壁灯。她已经睡在了床上，一缕乌黑的秀发从洁白的被单里蜿蜒出来。他有些不知所措，侧身坐在床沿上。这时，她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拉了一下他的胳膊，他顺势倒了下去。就在那一瞬间，洁白的被子像波浪一样朝他席卷过来。他感觉就像进入了一个深深的旋涡，他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
“我爱你。”
“我也爱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