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什么,难道分流下岗的事情还不大吗?他给你打电话是有目的的,是想和你通通气。”
“你的意思是他想和我结成同盟?”
“应该是吧,在二十四处他最信任的应该就是你。”
“糟糕!”余致力恍然大悟地说,“我没有跟一个人打电话,要是他们一个个串通好了的,那我岂不是……”他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眼睛里显露出惶恐不安的光。
“别急,你再等等,会有人给你打电话的,有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的。”柳红边说边抓住余致力的手,要他别慌。
柳红的话音刚落,果真就有人打来了电话。余致力一口气就接了好几个电话,通话的内容和第一个电话简直如出一辙。在后来,心情变得轻松的余致力甚至还和对方开起了玩笑。
“哈哈哈,谈什么感想啊,又不是上小学生作文课。”
最后,余致力掐指一算,只有戴处、季处和林处三个领导没有给他打电话了。
就在这时,门铃声响了起来。柳红连忙去开门迎客。
进来的竟然就是季声瑜,柳红连忙起身招待客人。
“我也没有什么事,前天,我一个同学送了些土特产过来,吃不了,给你们也送点过来尝尝。”
“真不好意思,领导太客气了。”
“有什么不好意思啊,一点小东西嘛。”
柳红客气一番就进了卧室。余致力知道他的来意,干脆就挑明了说:“季处,你对今天的开会有什么感想?”
“没有什么感谢,觉得投票最好了,直接简单。”
“呵呵。”余致力微微一笑。
“致力,在二十四处,我最欣赏的就是你了,我们两兄弟就不说拐弯抹角的话了,这次分流,你不要有任何担心,你的工作实力摆在那儿,就是把我这个副处长分流掉,也轮不到你。”
“季处你怎么这么说,你这么说,我真的感到很惭愧、很惶恐,上次考核评分,我可是最低的,对我的打击很大,说明我的工作做得还很不够。”
“上次的评分不足为凭,你不要考虑那么多,戴处刚才还跟我讲,无论这次分流怎样,你都是重点保护对象,别担心。”
“谢谢领导的关心和看重。”
余致力诚惶诚恐地说。
“这次投票虽然方式简单,但意义重大,为了二十四处今后的发展,我们一定要慎重,不能把有工作能力的人分流掉了,要分流掉的一定是在二十四处混日子的人。”
“是的。”余致力点点头。心里想,在二十四处混日子的人不是一个两个,那分流掉谁是好呢?不过他没有把这个想法说出来。
“对了,你最近和常志勇来往得多不?”
“不多啊,这几年我家里事情多,你是知道的。”
“二十四处最潇洒的就是他了。”
“是吗?”余致力装着不解地望着季声瑜。
“他下海赚足了钱,工作对我们是养家糊口,但他不是,我要是他,还上什么班。”
“是啊。”余致力微微一笑。
“他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想不开。”
“是吗?”
“要是我是他,早就不上这个鬼班了,成天算计来算计去的,找罪受啊。”
“是啊,没意思。”
“也别想那么多,明天投票时,你一定要多一个心眼,不要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就行了。”
“我明白了,谢谢领导指点。”余致力迟疑了一下,朝季声瑜坚定地点了点头。心想,还有谁比你更别有用心吗?
季声瑜走后,余致力陷入了沉思。季声瑜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是要他投常志勇。余致力变得心事重重起来,在二十四处,常志勇是最关心他的了,他不仅教给了他很多东西,而且还借钱给他度过最困难的日子。要他投常志勇,简直是挑战他的道德底线,他余致力可不是那样卑鄙的人。但是如果他不投他,就是公然和领导作对,具体地说,不仅是和季声瑜作对,还是和戴名世作对。要是戴名世知道了,让他日后还怎么在二十四处混啊。戴名世的厉害他是多次领教过了的。
余致力把柳红从卧室里叫出来,两个人分析来分析去,最后还是没有找到可行的办法。
柳红突然把季声瑜送过来的水果打开,一个个看了起来。余致力在一旁说,不就是几个水果吗,有什么好看的,未必里面全掏空了,装进了人民币?柳红没有理会余致力的冷嘲热讽,她拿起一个水果,对他说:“真如我所料,根本就不是乡下送的土特产,我一看怎么那么眼熟,原来是在我们门口的那个超市买的,你看,这个标签都还没撕掉。”
“他这个人就是太灵泛了!”余致力看了一眼精明的妻子,不由得感叹道。
“他肯定会用这个名义一家一家去拜访的。”
“我不能投常志勇。”
“你要是投常志勇,是最安全的。”
“是的,但打死我,我都不能投他,否则我做人也太卑鄙了。”
“你当然不能投他,常志勇刚才之所以打电话,他就是担心他们搞串通。”柳红说。
“是啊。”余致力恍然大悟地说。
“就是你不投他,季声瑜一家一家去走访,常志勇被分流的可能性也是最大的。”
“是啊。”余致力长叹了一口气。这一夜他根本就没有睡好,他觉得这样对常志勇太不公平了,但他又没有勇气把季声瑜同他们串通的事情告诉常志勇,他要是告诉常志勇,不知道常志勇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不管他采取什么行动,肯定会对自己不利。常志勇毕竟不是戴名世和季声瑜的对手。但是他要是瞒着常志勇,真是于心不安,觉得对不住他。
走在清晨的冷风中,余致力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下巴,竟然硬邦邦的,忘记刮胡须了,仅仅一夜时间,下巴上就长出了粗粝的短须,离上班还有些时间,如果他愿意的话,还来得及回家去刮一下胡子。不过他觉得没有必要,就算他把下巴刮得再光溜,他灰色的心情仍然不会有丝毫改观。他感到孤独。最近,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了,孤独就像胡子,一不留神就从他的下巴上长了出来,黑糊糊的一片,使他顿生面目全非之感。
今天是星期六,本来是不上班的,但昨天晚上因为神秘的哭声闹得大家都没有了心思在家待着,于是戴处就宣布这天加班投票。
上班的路很短,但他感觉到自己已经走了一个世纪。
离办公室不远的地方,围着一些人,其中还有几个晨练的小孩,他们唧唧喳喳的口吻里透着兴奋,他好奇地走了过去。众人围着一棵碗口粗的歪脖子柳树,树杈上挂着一个红色的塑料桶,几个小孩踮着脚往里望,嘴里还发出啧啧声。塑料桶下面的树干上挂着一块纸板,上面写着两行毛笔字:“谁家丢了娃娃鱼,请在此认领。”他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意识到这可能就是自己送给曾厅长的那条,一看果然是的,他的脸倏地一下红了。
“真大啊!”
“它真的能够发出娃娃的哭声来吗?”
一个小孩子好奇地问身边的大人。
“造孽啊,听说是从下水道里捉到的,那条下水道流经厅长楼,一定是谁送给哪个厅长的礼物,野生娃娃鱼可是国家珍稀保护动物呢,这么大的,只怕是世上少有了,那些人真是想得出,为了升官发财,为了区区一官半职,真的是不择手段!”说话的人斜挎一柄长剑,白须飘飘,精神矍铄,是一个仙风道骨的老者。
“这次是一条娃娃鱼,下次就不晓得要孝敬什么了,这个世道!”接着说话的是一个胖子,脸胖鼓鼓的,一口龅牙,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余致力顿时面红耳赤,逃也似的离开了。
正式开会之前,戴名世先是通报了一个好消息。戴名世说:“一大清早保卫处就给我打来电话,原来,我们昨晚听到的哭声根本不是什么鬼怪,而是一条娃娃鱼,它藏在下水道里,不能轻易发现,所以搞得我们疑神疑鬼的。”
“原来是这样!”大家如释重负。
余致力像做贼似的,低下了头。心想要是同事们知道了是我送的,叫我怎么做人啊。曾姨怎么让它给跑了,也太不小心了。
会议开始,一切从简,每个人发一小张裁好的白纸,写上一个你认为应该分流下岗的名字,并选出代表当即唱票、统票。
没有任何暗箱操作的嫌疑,一切都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戴名世递给余致力两张A4白纸,要他裁成十二小张,余致力猛地抬起头来,点头答应。戴名世开始讲话:“作为一名负责人,在我眼里,每一个人都是尽职尽责的,为二十四处作出了自己应有的贡献,这是我要感谢大家的。大家都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夸张一点说是同生死共存亡的人,尤其是在关键时刻,大家的心都能拧成一股绳,能够正确摆好个人和集体的位置,甚至为了集体而牺牲个人的利益,这是最令人感动的。现在,咄咄逼人的形势又把我们推到了这个悬崖上,不管选出的是谁,是我,季声瑜、林黛芳,还是在座的各位,我都希望大家一定要以大局为重。”
余致力一边听着,一边认真地折纸和裁纸,戴名世话音一落,他的纸就已经裁好了。
“请你把小纸片发给大家。”戴名世对余致力说。
余致力点点头,起身把小纸片发到每一个人的手上。他感觉到自己的手有些颤抖,同时,他也感觉到接纸片的人的手比他颤抖得更厉害。这哪里是普普通通的小纸片,分明就是阎王手里的生死簿。他在把小纸片送到季声瑜手上时,季声瑜的一个手指头在他的手心上点了两下,凭感觉,好像是一个V字,余致力知道这是代表胜利。他不敢看他,迅速地向下一个人走去。
小纸片很快发到了每一个人的手上。戴名世说:“请大家不要交流,不要观望,不要涂改,在一分钟之内写好,之后,再烦请何生亮同志一个一个收上来。”
会议室里空前紧张,就像一个瓦斯泄露的小煤窑,马上就要爆炸了,可怕的是,大家还不能往外跑,一起挤在那个就要爆炸的逼仄空间,还要一丝不苟地完成手头上的工作,活生生地忍受痛苦和恐惧的折磨。
大家都低下了头。有的拿起笔就刷刷地写了一个名字,然后折叠好;有的用手和胳膊死死地遮住,生怕别人看见;有的将纸片放在桌上大笔一挥,要是谁想看的话,隔老远都能看到;有的则还在沉思,手中的笔似乎都要捏出水来了。
戴名世把自己写好的小纸片折好,催促说:“时间不多了,请没有写好的,马上写好。”
王秀珍突然站起来,面如土色地说:“我……我,是不是可以先上个厕所?”
不知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很多人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致使更多的笑声胎死腹中。
“王大姐,你快写吧,就几秒钟的事,不会耽误你上厕所的。”
“好的。”王秀珍连忙坐了下来,哪知她的手根本不听使唤,笔尖一触到纸上,就像触电似的弹出好远。
“别急,慢慢写。”戴名世笑着给她鼓劲。
“好的。”王秀珍说,大家都写完了,都扭过头来看着她。这次,她的手不再颤抖,很快就写完折好了。
“好了,何生亮同志请你一个个收上来,对了,先收王大姐的。”
何生亮快步走过去,把王秀珍手中的小纸片收在手上,再伸手收下一个。
“王大姐,你现在可以上厕所去了。”
“我不去了。”王秀珍说,她的脸色已经恢复正常。
“怎么不去了?”有人问。
“我现在又不想解手了。”王秀珍说,下意识地夹紧自己的双腿,这时,人们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难闻的气味,都纷纷把目光投向王秀珍,她的脸蓦地一下红了,人们觉得不好意思起来,连忙把目光投向别处。
“好了,现在请叶小青同志接过何生亮同志手中的纸条,先把顺序打乱一下,再数一数,看不是十二张?”
叶小青走到主席台前,像洗牌一样将纸片在手中倒腾着。
“好了,可以点数了。”
“一二三……”叶小青一张张地念出声来。
“报告领导,一共是十二张。”
“好的。”戴名世说着,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一块小黑板,上面已经写好了十二个人的名字,“请常志勇同志唱票,何生亮同志在一旁监票,李明道同志在名字后面打‘正’字,王秀珍同志给她当助手,最后由宋清如同志统计票数,好了,现在开始。”
“余致力。”常志勇拿出第一张念道。
李明道在余致力的名字后面画了一横。
“余致力。”常志勇拿出第二张念道。
李明道在余致力后面那一横的下面,画上了一竖。
余致力的脑袋嗡地一响,他的头一下子大了。他没有想到自己刚开始就连中两票。他用一张报纸遮住自己的脸,心急速跳动,虚汗直冒。突然,他感觉眼前一黑,耳朵轰地一响,他什么都看不到了,什么都听不到了。直到宋清如统计完票数,他才慢慢地恢复知觉。
小黑板上显示:
余致力:三票
季声瑜:两票
何生亮:一票
王秀珍:一票
常志勇:四票
叶小青:一票
其余都是零票。
余致力用眼睛的余光瞥了常志勇一眼,常志勇面无表情,不过人还算镇静。
戴名世把票数念了一遍,说道,“结果现在出来了,合法、真实、有效。”戴名世说着拿出一个大信封,“现在就打包,封存,上报政治部,好了,散会,下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