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致力觉得和林黛芳谈得很投机,他们好多年没有像这样聊过天了,但是,等林黛芳上了一次厕所回来,她突然对他冷冷地说:“我已经埋单了,我走了,拜拜。”
林黛芳话音未落,就一个人走了出去。
余致力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不停地摇着头,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他现在真的是搞不懂她了。
一天晚上,余致力刚刚吃过晚饭,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突然接到了常志勇的电话,一个严峻且冷漠的声音,要求和他见上一面。余致力显得心慌意乱,衣服都穿反了,柳红连忙过来帮他打理。知道是常志勇喊他出去,柳红也一下子没了主意,显得比他还要紧张。
“你还是别去了,给他打个电话,说是有急事。”
“不行,我得去。”说着,余致力就到鞋柜边去穿皮鞋。
“有什么事就打电话,小心点。”
“好的,”他笑着说,“别担心,他不会把我吃掉的。”
余致力来到一家酒楼,推开一个小包厢的门时,他看到了常志勇一个人正在喝着闷酒。他放下酒杯,目光直直地望着余致力,看来他已经喝了不少了。余致力连忙和他打招呼。他没有应声,只是指了指身边的一个座位,示意他坐下。
常志勇给余致力倒了一杯白酒,又给自己满上,两个人碰了一下杯,各自一饮而尽。
“这几天一直想给你打电话,又不知道说什么,所以……”余致力实话实说。
“我理解。”
“勇哥,我敬你,我干了,你随意。”余致力说着,一饮而尽,想不到常志勇也一饮而尽。
“你少喝一点。”余致力说。
“没事,”常志勇说,“自从出了那事,你是第一个我想谈心的人,二十四处另外的人都不配,你是个有良心的人,我一直信任你。”
余致力含糊其辞地嗯了一声,脸一下子红了。
“我想问你,季声瑜是不是找过你,要你,或者是暗示你投我的票?”
常志勇盯着余致力的眼睛说。
“勇哥,我没有投你的票。”
“我知道,我是问你,他们有没有串通一气来整我?”
“我不知道。”余致力想了想说,虽然常志勇怀疑季声瑜,但他不能把他供出来。
“没有人来……要我投你。”
“季声瑜真的没有找过你吗?”常志勇严厉地问。
“他是来我家找过我,但他什么也没有说。”
“暗示的话都没有吗?”
“应该没有。”
“算了。”
“勇哥,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就是季声瑜串通你,我也不会找你作证的,毕竟都是同事,我不能害你与人结仇。”
“勇哥,我……”
“戴名世太猖狂了,我和他十几年的同事,道不同不相与谋,也就罢了,再说,我这次回到二十四处,根本不可能对他造成任何威胁,何必把我逼上绝路,让我颜面丢尽,实话告诉你,我这次不会放过他的,我要告他。”
“来,干杯。”
“勇哥,少喝点。”
果然没过多久,常志勇就告了戴名世,据说材料有二十八页A4纸。常志勇列举的戴名世的主要罪状有,历年非法侵占《警魂》杂志部分印刷、发行款回扣上百万元。在处里私设小金柜,违规给职工发放所谓的福利,仅一次就给处级干部发放一万到两万不等,给科级干部发放三千到五千不等的奖金。多次收受部下贿赂,还向北京的什么人行贿。在分流下岗时非法操作……不一而足。很快,厅纪委和审计部门的工作人员就进驻了二十四处。厅纪委的人分别找人谈话了解戴名世的有关情况,审计部门的人则很快查证了戴名世的违纪事实。比如,他收受印刷厂回扣和私设小金柜等。虽说戴名世的行为没有构成犯罪,但他身上也确实存在着严重的违纪违规现象。厅党委当即作出撤销戴名世二十四处处长职务,且作出分流下岗的决定。
一个月的时间不到,人的命运就发生如此巨大的逆转,真像是做梦一样。本来已经分流了的人又来上班了,而那个谁也想不到会分流的人却被分流了。二十四处的人开始对常志勇刮目相看,想不到他的能量会有如此之大。后来他们终于打听到,原来,常志勇的哥哥有个同学是副省长,难怪啊难怪!
常志勇又重新回到了二十四处,仿佛出了一两个月的长差又回来了,他办公隔断里的摆设还和以前一样,一动没动。
二十四处没有处长了,暂时由副处长季声瑜主持日常工作。
那段日子,巨大的动荡让人们无心工作,二十四处再次成为全厅关注的焦点,名声甚至“享誉”全省各级机关。说是公安厅有一个处室,分流来分流去,结果把处长给分流掉了。当然这是当笑话讲的,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公安厅大院里麻雀很多,整天在窗外的树上唧唧喳喳地叫。那天,一只麻雀突然撞进了宋清如的办公室隔断。她看到麻雀,仿佛看到了天外来客,高兴得尖叫起来。隔壁办公室的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都围了过来,啪啪啪,办公室的门和窗都在一瞬间关上了。
麻雀在办公室里盲目地飞着,一忽儿碰在天花板上,一忽儿撞着了窗玻璃,一会儿俯冲,一会儿滑翔,也许它已经意识到自己身处险境,喳喳喳,从它那窄小的喉咙里挤出惊恐的叫声,如果懂得鸟语的人把它的叫声翻译出来,那一定是“救命”。
“抓住它。”何生亮喊。
“罩住它。”宋清如喊。
“活捉它。”李明道喊。
“别让它跑了。”常志勇喊。
“抓住它,但别伤害它。”叶小青喊。
后来,麻雀飞累了,把整个身子贴在雪白的墙壁上,纹丝不动,何生亮挥挥手,示意众人不要轻举妄动,他说:“我来。”他一点一点地靠近麻雀,踮起脚尖,却还是够不到它,于是,他猛地跳起来,但是,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的手快要接触到它的那一瞬间,麻雀飞了。
“唉!”众人发出遗憾的叹气声。
人们的脸上透着一种隐隐的兴奋,他们挥舞着长长的手臂驱赶麻雀,这可怜的小鸟惊恐地飞着,不是啪地一下撞在书柜上,就是一头栽在饮水机盖上。喜欢看历史书的李明道说:“1957年的时候,举国上下展开过一场浩浩荡荡地向麻雀宣战的人民战争,各种战略战术都施展出来,总结出诸多先进的除麻经验,有一个经验说,麻雀不耐劳,飞行一阵子就会停下来歇息,如果不断驱赶,不让它有喘息的机会,它就会累死。”于是,这可怜的小鸟很快就被人们折腾得筋疲力尽晕头转向。
但是,办法想尽,他们仍然没有抓住这只筋疲力尽晕头转向的小鸟。
余致力也闻讯赶了过来,说:“让我来试试。”于是人们退避三舍,对他拭目以待。只见他取了一只一次性的塑料杯,在饮水机上接了半杯冷水,开始闭目养神,双手合十,对着那杯水念念有词。念了一通咒语之后,余致力像煞有介事地伸出一根手指,在水中搅动,然后举起杯子,含了一口水,对着钉子一样钉在雪白墙壁上的那小鸟喷了过去,之后,顺手就把那小鸟抓在了手中。
“啊!”人们惊讶地叫了起来。
“这叫定鸟。”余致力得意地说,“是祖宗传下来的技法。”
“我不相信,那是迷信。”叶小青叫道。
“这有什么不相信的,余致力出身的那个地方,巫风遍地,他的身上就有一种巫的东西。”何生亮说。
“我爷爷是个巫师,不过他的巫术并没有流传下来,我父亲对那个东西不感兴趣,我爷爷倒是有心教我,但我当时实在太小,大的法术都学不了,就只学了这一个小法术,我八岁的时候,爷爷就死了。”余致力一边说,一边把麻雀放在办公桌上,只见那只小鸟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处于深深的睡眠状态。
“它没有死吧。”宋清如担心起来。
“当然没有。”余致力说。宋清如有点不相信他的话,伸出手摸了一下,麻雀仍然一动不动。
余致力把麻雀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上,来到窗户边上,用力向外一抛,只见它扇动翅膀,飞了起来。
“你怎么把它放了啊。”叶小青责怪道。
“下次我再给你抓一只就是了。”余致力轻描淡写地说。余致力的话音未落,季声瑜走了进来。
季声瑜走进来时,表情严肃,众人顿时停止了吵闹,有的人下意识地走进自己的办公隔断。季声瑜对余致力招招手,要他等会儿到他的办公室去,有个工作要安排一下。
过了几分钟,余致力来到季声瑜的办公室。
“最近这段时间,好像大家都无心做事?”
“是有点。”
“在这个关键时刻,你可不要像他们那样松懈,一定要严格要求自己,在混乱时期,最考验一个干部的素质了,你要经得住这种考验,不要让我失望。”
“我明白。”
余致力心里打起了鼓,心想,走了一个戴名世,又来了一个季声瑜,你想控制我,就控制吧,你是领导,是刀,我是肉,你使劲地剁我啊,把我剁成肉酱就是了。这样想过之后,心中又掠过一丝庆幸,是领导重视你,他才这样做的,要是你肉都不是一块,是一根菜叶子,他可是连剁的心思都不会有的。
“晚上我们一起吃饭,是一个重要的客人,你不要跟别人说,对了,你在王大姐那儿领几千块钱,就说我要你领的,到时你埋单。”
“好的。”余致力点了点头。
余致力没有想到,季声瑜所谓的安排工作,就是请人吃饭。他又想起那次他和季声瑜开着警车去接戴名世从北京请来的重要客人,想不到这么快,历史就要重演了。
晚上是在一个超豪华的酒店包厢里吃的,余致力看到菜谱就直咋舌,他口袋里只有五千块钱,他不敢点太贵的菜。余致力请的那个重要客人还带来了五个朋友,一共八个人,喝了两瓶白酒。会上除了喝酒和讲黄色段子,也没谈什么正经事。
从酒店里出来,季声瑜打着酒嗝告诉余致力,要他别小看了那个哥们,他是省委组织部某副部长的亲侄儿。季声瑜说着,趁着酒劲一把抱住余致力,“我们以后要大干一场,我现在还只是一个副职,做起事来毕竟畏首畏尾的,要是转了正,我要让二十四处在我的手上发扬光大,当然离不开你的支持,在二十四处,真正能做事的没有几个,而且,你是‘难伯万’(英语‘第一’的意思),”季声瑜说着,对余致力竖起了大拇指,“我要是转正,那个副处长的位子就非你莫属。”
余致力听了这话很高兴,凭他这么多年在机关工作的经验,领导的许诺往往不一定能实现,但他也不会轻易对一个下属许诺,比如说他说要提拔甲,提拔的却是乙,那就等于是自己打自己的耳光,一个人不会轻易掴自己的耳光,何况还是一名领导,他不能在自己的部下面前威信扫地,就像一个文人斯文扫地一样,是有辱人格的事情。也就是说,有领导的许诺,总比没有好。不过,余致力也知道,既然领导不会轻易给下属许诺,一旦他许了诺,你就是他的人了,像签了卖身契,你就得按他的意图办事,他需要你冲锋陷阵时,你就得上前为他挡子弹,他需要有人为他擦屁股时,你就是强力卫生纸。一句话,你得为他那句也许是空穴来风的话付出代价。
果然,就在第二天,季声瑜又把余致力喊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季声瑜要他做好心理准备,说最近会给他安排一个工作,要他一个人单独秘密完成,不要告诉任何人。季声瑜没有向他透露是什么性质的工作,搞得余致力的心就像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那天刚刚上班,余致力在办公室门口一闪而过,林黛芳就把他喊住了。要他有时间在网上搜集一些有关先进警嫂的资料和宣传模式给她。余致力点点头。但马上又说:“今天上午恐怕不行了,我刚刚接到电话,季处要我马上到花天宾馆去找他,说是有重要工作安排。”
“是什么事啊?”
“我也不知道,他没说。”
“是吗?那你去吧。”林黛芳淡淡地说,“警嫂的资料就不要你做了,我要叶小青去做。”
“好的,林处,那我走了。”
坐在出租车上,余致力不免有些紧张。自从上次季声瑜专门找他谈话后,他从此就得上了“季氏谈话恐惧症”,害怕季声瑜单独找他谈话,他不知道季声瑜给他安排的工作是什么,而且还搞得那么神秘,如果是处里的工作,他就应该跟林黛芳通一下气,否则她是会有想法的。
来到宾馆的房间,季声瑜坐在床沿上看电视,床上堆着一些打印的材料,和几张乱七八糟的报纸。
“这个房间是我给你开的,这几天你就住在这里,我想策划一本书,决定由你主笔。”
“好的。”
余致力无条件服从。
季声瑜想要策划的那本书叫《公安高峰论坛》,说白了,就是公安厅厅长、几个副厅长和部分副厅级干部的访谈录。他早就把这个想法跟厅党委秘书程格通了气,程格说行,不过要给他时间。
程格终于在前天给季声瑜打来电话:“不好意思,我一直抽不出空来,今天晚上应该是没事了,我们兄弟俩好好聚聚。”
两个人先是在贵宾楼吃了饭,那是个吃乌龟甲鱼的地方,在常人的眼里,贵得离谱。他们喝了两瓶洋酒,都醉了。又在花天宾馆的KTV包厢唱起了歌。唱了一首歌,程格觉得没味,就叫来了一个女孩。程格介绍说是姓吴,在莫大读研,女孩长得很漂亮。
小吴来了后,程格的醉意好像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唱起了蒙古歌手腾格尔的《天堂》。想不到,他唱得还真不懒。唱完后得意地对季声瑜说:“我有个外号,是曾老板给我取的,叫腾格二,不是尔,是二,就是腾格尔第二的简称。”
“起得好起得好,想不到曾老板还这么诙谐。”
“是啊,他这么一叫,几个副厅长都这么叫我了。”程格得意地说。
“小吴也要露一手啊。”季声瑜转过脸,对坐在程格身边的女孩说。于是小吴就点了首《后来》,她唱得也很好,简直就是刘若英的翻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