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望一早就在鸟啼中醒来。
明媚的阳光穿过琉璃窗户，映在她的脸上，除了眼前一片光明，皮肤上还流动着舒心的温暖。
昨晚她睡得很沉，很安心，没有预想中的可怕梦境。虽然这是第一次睡这个房间，屋子里却有种无法描述的亲切气息，不止是因为满屋都是旧物的原因——好像，她本来就属于这里，现在，她只是回来了而已。
她起身，穿上昨晚新买的巴宝莉英伦格子连衣裙。衣料很舒服，不像她之前的布料衣服那么硌人，柔柔地贴在身上，还能感觉到空气也透进来让皮肤呼吸。
穿衣镜前，她静静地打量着自己。有了深色连衣裙的衬托，她身上拥有了一种恬静沉稳的气质，果然是人靠衣装。
早饭亦苏也会一起吃吧，她会穿什么衣服呢？
她想着，拿起梳子，习惯性地将长发梳到脑后，一看镜子，又将头发放下来。
是不是垂着长发会好看一点，像亦苏那样？虽然自己的头发不及她长。
她洗漱完，下了楼，烧了壶开水，从茶柜里选了包龙井，泡上一小壶，想起自己还没有喷香水，又返回楼上。
化妆台上的花漾甜心粉色的笑容令她一看就开心。她将瓶子握在手里，玻璃的冰冷触感让她有种冰清玉洁的感觉。她喷了一些在手腕上。香味扩散到鼻子里。她分不清什么前味中味后味，只知道其中有玫瑰花香，她好喜欢。
她再次来到一楼，将大厅的窗帘拉开，窗户推开。初夏的晨风喧涌而入，带着园内的花香草香在厅内徘徊。她端着茶杯，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的绿荫流水，姹紫嫣红，嘴角漾起了微笑。
张管家将亦望请到饭厅时，刚好七点整。裴深海夫妇和亦苏已在桌前，只等亦望来了就开饭。
桌上放着酸奶、咖啡、煎蛋、面团、玉米烙、粗粮馒头、椰蓉面包。亦苏倒了半杯咖啡，切了块玉米烙，目光在亦望身上停留了两秒。
难道她以为无论是谁长发垂肩都好看么？
亦苏心中冷笑，咬了一口玉米烙，发出咯吱一声。
巴宝莉的裙子，穿在她身上真是浪费，高贵品质的英伦之风，一到她身上，就变成了乡土之风。
亦望夹了一个馒头，吃了几口，觉得口干，饮品却只有酸奶和咖啡，很想问有没有白开水，却怎么也问不出口。她噎得难受，又不想喝咖啡，酸奶太稠也不解渴，于是，干坐在那里，不再吃了。
“望儿，是不是想喝水了？”
很少和亦望说话的裴深海突然问道。
“啊？”
亦望一惊，望向坐在首席的裴深海，看到他眼里露出慈爱的光芒。
“不喜欢咖啡是吧？张管家，送点温水来吧，给望儿。”裴深海交待厅门外的张管家。
亦望怔怔地看着裴深海。他居然看出了她的窘迫和需要。平时他从来不多说话，表情也严肃，让人怕怕的，没想到，他竟一直关注着自己。
毕竟，这是爸爸啊。
她喝着刚送上来的水，心中忽然一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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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裴深海和亦苏一个去公司，一个去学校，只剩下了庄蕴雪和亦望。
“望儿，我们到园子里逛逛，你也好认认自己的家。”庄蕴雪拉起亦望。
从“涵绮”楼出来，绕过楼侧，一个宽大的水池映入眼帘。池中有一座假山，山顶的洞口正汩汩地往外流水，叮叮咚咚地依石而下，回到水面。紧靠池边的是映碧花廊。这条长廊是条复廊，空廊之后紧接着一道漏明墙。走在空廊中，只见满池碧绿的小荷叶，浮影翠叠，叶下波光粼动，金鱼游弋。池外珑石安巧，花枝横斜，后有灌木草丛，石头小路隐于其中。空廊尽头，行至花墙，墙上漏空之处，墙外之景，似隔非隔，欲断还连。
之前来往皆匆匆，亦望还没好生欣赏这边风景。此时仔细一观，真是好景。
复廊过后是个分叉口，“祈春”楼是从此处右拐，经过玉蓉桥而至，左边那条路还没去过。
“先走这边吧。”庄蕴雪走上左边的路。
一路上，树影绰姿，花色烂漫，金灿灿的金莲花，条形花瓣的玫红色令箭荷花，紫白相间的石斛兰、天竺葵，蓝色和白色鸢尾，大红的花蔓草，还有白红粉紫的各色月季，如漫天的星星，散落在园中各处，此起彼伏，争芳斗艳。花间蝴蝶翩翩，蜜蜂飞舞，加上树叶深处的鸟啼，阳光之下，煦风之中，真真是一派生机。
亦望只觉热泪盈眶。她仿佛又回到了硕放，回到了张小雨妈妈的花圃。一样的阳光，一样的微风，一样的万紫千红；只是，景亦此景，人已非人。
她停驻不前，长发在风中飘扬，身体融化在花香鸟语之中，泪水轻洒，悄悄地落在胸前的黑红色格子间。
庄蕴雪在前面不远处静静地候着。她知道女儿心中还有无尽的悲伤，需要时间来抚平。她会默默地陪着她，给她关爱，弥补这十多年来自己的缺席。
良久，亦望终于移动身形，随着庄蕴雪继续前行。经过一座八角亭，一排竹林悠然而立。竹林之后又是一条曲折的小廊，穿过小廊，见到白墙上开了扇圆门。
“这里就是爸爸妈妈的卧室了。”
两人走进圆门，只见宽大的庭院内，一间二层楼阁矗立当中，灰瓦白墙，四角飞天，十分气派。楼阁东旁是一棵巨大的古柏，年已过百，森葱龙钟，风骨凌然，树干微斜，些许枝叶快触碰上二楼窗户了。而西侧，小巧的假山之下，置着一张石桌，浑圆的桌面被打磨地能映出人脸。桌子四周有四只石凳子，此情此景，不由让人联想到，在此摆上棋阵，斟上小酒，于阳光下，清风间，以棋会友，是多么地惬意。
“要进去看看吗？”庄蕴雪伸手要去推门。
“啊……”
亦望迟疑着，摇了摇头。
庄蕴雪也不勉强，带着亦望，绕到了楼阁之后。本以为后面就是围墙了，没想到，一条小溪，在东西两墙间曲蜿地流过。水面铺满着小而圆的睡莲叶子，溪上架以石梁、步石桥，曲折错落之间，真谓“盘曲掩映断续，伏而复见”。
其后是条小廊，暗红色的廊身遮隐在垂垂柳枝下，偶有柳絮纷飞，别有一番情意。
见亦望沉浸在这片美景之中，庄蕴雪说道：“望儿喜欢的话，没事就到这边来，和妈妈一起坐坐。”
亦望情不自禁地点了头。真的是好喜欢这个园中园，如诗如画，宛若世外桃源一般，晴天暇时身处其中欣赏其景，简直可以忘记一切烦恼。
之后，两人又逛了令竹园。那里竹木成海，四季青翠，还有美丽的牡丹花可以观赏，是散步的最好去处。
不知不觉，两个小时已去。亦望有些乏了。庄蕴雪掏出身上的对讲机，让张管家送茶水过来。
母女俩坐在大片的牡丹花前，闻着空气中的花香、竹香还有茶香，身上的乏意似乎也去了大半。
“这里的风光不比乡下差吧？望儿应该喜欢吧？”
“嗯。”亦望喝着不知名的极香的花茶。
“城市是最让人疲惫的地方，好在，我们有这样的园林可以居住。不然，妈妈都不知道，能不能忍受城市的生活。”
突然听到庄蕴雪对自己讲这种贴心的话，亦望一阵惊慌，转头看着她。
“望儿。”庄蕴雪注视着亦望，“妈妈是不是有哪里做得不好，让你讨厌？”
“不……不，没有的事。”亦望差点被水呛着。
“……还是，你在怪妈妈？”
两人默默对视着，亦望屏息凝神，揣摩着庄蕴雪的话中是否有更多的深意。灿烂的阳光下，她的长发在风中拂动，有几缕刮在脸上，痒痒的。她还不习惯长发披肩。
眼前的端庄女人发髻高绾，面庞如雪，静坐着，一动不动，眼里满含母亲的柔情。
哦，她才是自己真正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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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张小雨呢？张小雨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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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问题突然在心底冒出来，锥子似的将她的心猛地一刺。她瞬间痛醒了一般，从庄蕴雪的柔情中走了出来，再次跌入深不见底的伤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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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张小雨妈妈……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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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遭的花红叶绿在渐渐地模糊，四周宛如悄悄地淹没在了水中，一切都变得遥远和不真切。她仿佛听到了水流的汩汩声，强大的水压生生地压到她身上，她一口气吐出去，再也吸不回来。
她好想捂着胸口倒到地上，死命地翻滚挣扎。她好想大声吼叫，好想毁掉身边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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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我最爱的你去了，我却还留在这里，欣赏大好风光，享受美好生活？
不，妈妈……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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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庄蕴雪只是听到她难受地抽泣了几声，看到她浑身在微微颤抖。
她又想起那些了。庄蕴雪忧伤地想。她表面总是那么平静，谁也不知道平静的下面是多么惊骇的狂风骤雨。难道真是自己的错，让女儿承受了那几乎永远都逃不开的噩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