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时，亦苏回来了。
因为裴深海不在家，今天的菜稍微简单了些。热菜有蒸鲶鱼、盐水基围虾、鱼香茄子、紫菜银鱼羹，冷菜则是生拌豆腐、蒜拌黄瓜和五香鸡爪。
按照之前，亦苏和亦望两人相对而坐，不过今天是亦苏坐在了庄蕴雪下席。
“妈妈，吃这个。”
亦苏夹了一只虾，放到庄蕴雪碗里。
“啊，谢谢苏儿。”
庄蕴雪嘴里说着，心里略微一诧。亦苏从来没有给她夹过菜。倒不是说亦苏没这份心，而是，她们家吃饭，一向没有给别人夹菜的习惯。
她余光瞥着亦苏，只见她正在细细地嚼着鲶鱼，脸上若无其事，与平常无异。
但愿不是那样。她望着对面的亦望。但愿不是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姐姐。
“苏儿，最近的功课都学得如何？”
“唔，都不错啊。”亦苏开始剥虾壳。
“学校和公司两边跑，都还忙得过来吗？”
“嗯，稍微累了些，但都还好。”
“公司的事，别操心太多，你还小，还是要以学业为重，去公司只是让你早点得到锻炼，并不需要你现在都开辟出一片天地，那是以后的事，知道吗？”
亦苏咀嚼着这番话，心知庄蕴雪已经知道她和洪部长不和的事情。
“嗯，明白了妈妈，我会好好处理的，你放心吧。”
“唔。”庄蕴雪点头，挥手示意门口的张管家为她盛汤。
“还有，你们姐妹俩平时多说说话。这么多年才见面，太不容易，一定要好好珍惜。”
这话戳中了姐妹两人的心事，她二人同时抬头看了庄蕴雪一眼。
亦望缓缓地扒着米饭，避开庄蕴雪期望的目光。她只在吃饭时间见过亦苏三次，没有一次亦苏不对她散发着浓浓的敌意。即使不看亦苏，都能闻到那股敌意穿过空气涌入她鼻子。这种情形了，还能怎么说话？
不过，她不明白，为什么亦苏会对从未谋面的自己那么地仇恨？
说起来，自己也不喜欢亦苏。不光是因为她敌视着自己，还有她名字里带着“苏”字，这一点，就令自己无缘无故地不爽快。
“马上望儿就要转到德伦国际上学。苏儿，你要好好照顾姐姐，她人生地不熟的。”
虽然很清楚亦望一定也会被送进德伦国际，一听此言，亦苏还是十分不舒服。
“她上惯了普通高中，去德伦国际能行吗？”
听起来似乎是在替亦望考虑，二人还是听出了其中的讥讽意味。
“我们家的女儿，必须去德伦国际。”庄蕴雪不容置疑地说。
亦望倒是有点愣了。德伦国际是什么？是学校吗？怎么自己没听说过？听亦苏的意思，是和普通高中不一样吗？
“对了，望儿，你还得继续上学。这两天去给你办转学手续，等你心情好点了，再去学校，好吗？”
“妈妈，德伦国际是什么学校？”亦望问道。
“苏州最好的贵族学校。”
贵族学校。亦望不由抖了一把肩。在她印象中，上贵族学校的都是些纨绔子弟，整天晃荡，没人好好念书。
“我不用去贵族学校，妈妈，我想……”
“要去的，望儿。”庄蕴雪打断她，“妈妈说过了，我们家的孩子，必须去那里。”
必须去？为什么？为了家族的面子？
“不光是为了家族的声誉，而且，德伦国际的教育非常先进，和国际接轨，在那里会让你得到最好的发展。”庄蕴雪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
亦望不作声了。当她踏进裴家的那一刻起，她就明白，从今往后，一切都由不得她做主；她那自由自在的生活，从此不复存在。
“德伦国际的教学模式和学习内容跟普通高中不一样，望儿你可以考虑从高一念起。”庄蕴雪又说。
“什么？！”亦望瞪大了眼睛。她已经上到高二下学期，马上就要踏入紧张的高三，复习备战高考了啊！
她的反应在庄蕴雪的意料之中。
“望儿，德伦国际是选课制，除了普高的那些课目，还有金融、、贸易、国际政治、管理学和各类外语等很多普高没有的课程，而且数理化的教材跟普高的都不一样，你直接去念高二，恐怕……”
亦望呆了。
金融？贸易？国际政治？管理？？这些是什么？？啊？？
亦苏瞟了一眼痴呆状的亦望，心里直冷笑。果然是乡下来的土包子，只知道什么语文数学英语，呵！
“所以，还是从高一念起比较好，毕竟……”
“妈妈！”亦望急得站起了身，“妈妈，不能，我不能再去念高一……我明年就能考大学了！”
庄蕴雪望着对面那个没礼貌的女儿，轻轻皱了皱眉。
“考大学？等你从德伦国际毕业就去国外念书啦，国内的大学，不用考虑。”
亦望怔在那里，不动了。
“吃饭吧。”
庄蕴雪结束性地说了三个字，脸露不悦，喝了几勺汤，再也不发出声音。
亦苏心中很是幸灾乐祸，吃得更加津津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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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天空变得有些阴霾，没有了上午那样的晴空万里。德伦国际的校园里，片片树丛摇曳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响声；掩没其间的教学楼里，老师们在讲台上，对着下面只坐了一半座椅的学生讲课。
荷塘边的三层小楼里，这会儿只有三个教室在上课。二楼的第一间教室里，戴着黑框眼镜的老头子正在讲着微观经济学。
“均衡价格是通过市场供求力量的自发调节而形成的。当商品的实际价格一旦偏离均衡价格以后，就会形成需求量与供给量不相等的非均衡状态。在市场价格机制的作用下，一般说来，非均衡状态会逐步消失，偏离的实际价格会自动地趋向均衡价格……”
老头右手比划着，身上的黄色褂子随之一摆一震，讲得真是抑扬顿挫。坐在后排的亦苏瞄着他，很是无语，恨不得站起来请问他能不能不要把教材一字不漏地背给他们听。
随着时间的推进，黑板上不断地增加着一个又一个的数轴图。老头费力地解释着那些图的意义，头上的花白发丝一根根都快竖起来；下面的学生费力地瞪着满黑板的横线竖线斜线，神思都跟着那一条条曲线飞到一边去了。
还好这两学期自己都选学了数学，这些什么需求与价格的关系图、供给变动与均衡价格的关系图，她都很容易就懂了。
她转头望了一圈身边的同学。这些人都是富家子弟，大多都是不学无术，选择这些经济学金融的课程，几乎都是家长要求，学点文科的东西还好，偏偏经济金融时时处处都和数学、而且很多还是高等数学相联系，他们学起来，真的是勉为其难啊。
所以，老头干脆照本宣科，反正怎么讲他们也不懂。
青紫现在在上法语课。她爱玩，不喜学习，还好对外语感兴趣，于是一鼓作气选了英语、法语、日语三门外语，整天满嘴洋文，不亦乐乎。
两人的教室在同一栋楼，一上一下，亦苏在二楼，她在三楼。
每次下课后两人走在一起，青紫就会问：“苏，刚刚有听到我跺脚吗？”
“啊？”
“上课我有跺脚哎，听到没？”
“没有。你跺脚干什么？”
“跺脚干什么？叫你啊！”
“跺脚是叫我？”亦苏很是好笑。
“是啊！以后记住了，这是我们的——暗号！Sesouvenirde（记住）！”
下课铃声还没结束，本来就只坐了一半的教室里，瞬间只剩亦苏和老头。
亦苏默默地收拾着课本。老头走到门口，又停下来，转身对亦苏说：“裴亦苏！觉得经济学难吗？”
亦苏有些吃惊地抬起头。没想到老头竟然记得她名字。要知道，对这帮象征性地坐在教室里其实什么也听不进去的学生，老头从来都不管也不理，他们的名字什么的，只在花名册上看过几遍，至于哪个名字是哪个人，他就一概不知。
“啊……这个……”亦苏一时没想到怎么回答，“周老师怎么突然问这个？”
“唔……看你学得蛮认真的。”老头手抚下巴。
“哦。”
亦苏已经收拾好包包，朝门口走去。她是所有老师都交口称赞的好学生，在高一年级都赫赫有名；这老头眼光太差，现在才发现她这个宝。
“学习中有没有什么问题？我讲的课听得懂么？”
呵，照着课本念的，有什么听不懂。
亦苏笑笑说：“啊，暂时没什么疑问，谢谢老师关心。”
“啊？”老头似乎有些失望。他的架势，是特意要多留一会儿为亦苏这个好学生答答疑。
可惜亦苏没有这个兴致。公司里还有一堆事情等着处理呢。
她笑眯眯地对着老师，步伐也很慢，可是浑身都透出就要离去的急不可耐。
偏偏老头不解此意，以为自己难得放下姿态和学生聊天，对方会受宠若惊。
“你能理解需求的收入弹性的弧弹性和点弹性的公式的意义吗？”
“啊……嗯。”
“讲来听听？”
“……”
亦苏晕了，那可是需要在数轴上画图才能讲解的啊。
“不会讲？”老头眉毛一挑。
“不是……”
她欲言又止，只是悄悄低头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良好的教养使她不可能直接拒绝面前的老师而离去的。
“你是真的理解需求的收入弹性吗？”老头眼中露出几分狐疑。
亦苏看了他几秒，无可奈何地说：“那好吧，借用一下黑板吧。”
捂着鼻子在黑板上擦出一块空地，亦苏画出了漂亮的数轴图，简洁地阐述了两个公式的意义，比老头课上生硬的说明强多了。
老头半张着嘴。
“那是微分方程啊，你们学过了吗？”
“嗯，老师没有教过。”亦苏从包里掏出湿纸巾擦净右手上的粉笔灰，“是我自己在网上学习的。”
“啊……”老头两眼瞪得圆圆的，直搓着双手，“啊……现在，竟然还有你这样的学生……啊……真是……”
他直愣愣地瞪着亦苏，惊讶地发觉面前这个长发飘飘、白衣蓝裙的高一女生竟然是这样的有气质，白皙的脸蛋上嵌着两颗清水般的眼睛，眉宇间流淌着如今少有的江南姑娘的脉脉之情，微风一过，少女的芬芳扑鼻而来——亦苏用的是MarcJacobsDaisy小雏菊香水。
这，可是赫赫有名的花绫集团家的千金啊！不仅外貌出众，更是聪颖过人，在这帮富家子弟中，罕见的勤奋！以前自己都没注意过她，直到上周看了她的作业《需求的价格弹性与收入弹性之联系》后，大惊，没想到自己向来都瞧不起的学生当中，居然有人能写出这种有质量的作业，于是今天课后特意会会她。
亦苏见老头那如获至宝的样子，简直恨不得就扑过来要抱住她，吓得连忙迈步离去：“老师……下次再聊……我先走了……”
在楼梯转角站了老久的青紫，双手抱怀，对着匆匆而来的有些凌乱的亦苏说：“亲，您这是怎么着？”
“啊，没有，走吧。”
她拉上青紫就下楼去。
青紫最后看了一眼还在教室门口对着亦苏的背影激动万分的老头，边下台阶边夸张地说：“Non（不）！周老头看上你了？？？”
“看上你个头啊。”亦苏白了她一眼。
“那他那副表情是怎么回事？”“谁知道。”“全校人都知道周老头傲慢自大，谁都不放眼里，居然……用这种表情对着你，好诡异！”
亦苏被她说得心里发了一下毛。
“行了行了，快走吧，少讲两句会死人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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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走出校园时，青紫想起了什么。
“苏，你那个姐姐也会来德伦国际上学的吧？”
“嗯？”
亦苏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良好的心情随之暗了下来。
“既然你都上德伦国际，伯父伯母肯定不会让她再去上普通高中吧？”
“为什么我上德伦国际她就肯定也上？”
亦苏站在风中，裙摆飘扬，背后是阴霾的天空。她的音量突然提高，把青紫吓了一跳。
“怎么了？这么凶！”青紫不由将手指都放入嘴里，圆溜溜的眼珠子委屈地瞪着她。
亦苏意识到自己语气的激烈，吸了一口气，缓和下来。
“没什么。她明天应该就会来这里了。”
“啊，这么快！”青紫拍了拍手，“好啊，终于能看到你那位传说中的姐姐了。”
“和我长得挺像。”亦苏说，心里面加了句“就是太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