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观前街回来,亦望跟着庄蕴雪在客厅坐下来。张管家端来新磨的咖啡,蓝山咖啡的香味顿时弥漫了屋子。
庄蕴雪精神紧绷了半天,终于能松弛下来,喝上一杯咖啡想要提提神。
亦望看看墙上的挂钟,已经两点多。看来下午的课她是不用去上了。
“望儿,你还是需要部手机。”庄蕴雪啜着咖啡。
亦望一听她说手机,心想不会她已经知道自己有手机了吧,心里一紧。
“没有手机,你人在哪里出了什么事都不知道。”庄蕴雪放下杯子,从自己包里取出一只崭新的三星手机,“这是给你的,里面有手机卡,可以直接用,电话薄里已经存好了爸爸妈妈、亦苏还有张管家和几个司机保镖的号码。”
原来他们还不知道雨芊她们送了自己一只手机了。
亦望放下心来,接过三星手机。
“这是现下最流行的智能手机,有很多功能,你没事好好研究研究。”
“谢谢妈妈。”
亦望摆弄了一番新手机,庄蕴雪又说:“以后学校里会有家里的便衣保镖守着你们,今天的事……以后绝不会再发生了。”
一想到上午的事,亦望的神情便黯淡下来。
“这个,你拿好。”庄蕴雪从包里又掏出一样东西。
“电棍?”
亦望诧异地拿在手里。
“是的。遇到紧急情况,你就用这个。”
亦望望着小小的棍身上印的“警用电棍”四个字,心想,这也太夸张了吧?
“这个平时都带在身上,知道吗?”
“知道了,妈妈。”
屋子外面,不知哪天起,开始有了蝉鸣。夏天的意味已是越来越浓,处处都是欣欣风光。
安然地坐在沙发上,旁边是自己的妈妈,窗外是知了声声,阳光普照,本是多么惬意的光景。可亦望喝着咖啡,余光瞥着庄蕴雪,总觉得心和她隔得很远,和这个家隔阂很深。
她还来不及享受这宁静的一刻,庄蕴雪又说话了。
“那个林丹默,以后,能不和他联系吗?”
亦望轻轻地望着她。
“他已经答应妈妈了,以后都不再和你联系。”
林丹默会这么答应妈妈?亦望摇头不相信。
庄蕴雪看着亦望的表情,笑着说:“望儿,以前你是在硕放,他和你处境相似,你和他在一起也没什么,但现在你回裴家了。你和他的未来,完全没有交集。这样的道理我不说你也该明白。现在的孩子都早熟,还在上中学就谈恋爱,妈妈能理解。但是,要找,也要找个合适的。比如苏儿,她也有男朋友,对方的父母与我们家是世交,他本人是剑桥大学的预备生,我们双方家长都赞成他们在一起。”
庄蕴雪的话无懈可击,亦望也不指望自己能说服她。只是她虽是自己的亲生妈妈,大概永远也不能了解自己的内心,走进自己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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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晚饭时,亦苏没到饭厅。
裴深海问庄蕴雪:“苏儿今天在外面吃过了吗?”
“她说她吃过了。”庄蕴雪答道。
“嗯。”
今天的晚饭比较丰盛,除了海鲜,还有牛排,各种沙拉酱汁的小碟子摆得满满都是。
“望儿,今天委屈你了。”裴深海给她夹了一只鲍鱼。
“谢谢爸爸。”
“放心,爸爸一定不会就这么算了,肯定会帮你出气的。”
亦望看看他。他眼中除了严肃还有一丝杀气,让人惧怕。
以后不知还会有什么样的事发生。亦望这一想,忽觉非常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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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暗,城市的灯光,一盏一盏地亮起来。隽园里的大小屋子,也一个接一个地透出各色灯光,只有“祈春”楼和“化蝶双飞”楼,像是很有默契一般,一直到夜幕完全降临,都没有一丝光。
亦苏难得在书房的小阳台上,躺在躺椅上,静静地望着夜色深处。这几个小时内,她不吃不喝,想了很多事情,公司的,学校的,家里的。
和洪部长的争执还历历在目,和公司其他高干尤其是舅公一家的暗中较量,对学校同学的冷漠也全都浮现眼前。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很多事?
得罪的人太多,今天受欺负的是自己的姐姐,明天,或许就是其他的亲人;或者,哪天直接受难的就是自己。
从阳台朝外面望去,最远只能看到弯桥的一角。弯桥的那边,桃花丛与曲廊之后,便是姐姐的“祈春”楼。这个可怜的姐姐,平时满怀忧伤,还未从失去亲人的痛苦中走出来,便莫名其妙地被人欺负,此刻,她是什么心情呢?
这一丝怜悯转瞬即逝。冷,静,是亦苏永远的特点。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和肩上的重任。亦望是她姐姐,也是她未来最大的敌人;若是从小就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存在也罢,偏偏是十多年后毫无征兆地从天而降,让她完全无法接受。
屋子里黑得什么都看不见了,亦望也不想开灯。刚刚她用HTC的手机打了林丹默的电话,却长久地无人接听,直到听筒里无情地传来“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半小时里她打了三次,都是这般。
她跌坐到床上,身子慢慢地歪下来,身若无骨地倒在床上。她静静地躺在宽大舒适的床上,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像被黑暗吞噬吸光了一般。
他不接自己电话了。中午两人还紧紧相拥,空气中萦绕着二人浓烈的相思;忽然被妈妈带走,照理之后应该马上联系自己询问情况,结果,非但没有一个电话一条短信,连自己打过去都不接。
是他有事不能接电话?或没带手机?或者,手机出了什么毛病?或者,手机调了静音?
可她知道这些都不是。一定是妈妈和他说了什么,威胁他的?给他好处的?
不是,不是。林丹默不会怕任何威胁,林丹默也不稀罕任何好处。她知道他的。
他是她如今唯一的寄托,可现在,她连他也失去了。她真的,是孑然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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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黑暗中,绝望,伤痛,渐渐失去了知觉,脑中一片迷糊。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不轻不重的扣门声,像一只榔锤,敲进了这片沉闷的黑暗世界,无边的黑色纷纷碎落。
亦望悠悠地睁开眼睛,意识到有人敲门,费力地爬起来,摸着墙壁开了灯,打开房门。
“望儿。”
裴深海站在门口,看到亦望苍白的脸庞,无神的眼睛,凌乱的头发,不由一惊。
“爸。”亦望艰难地吐出一个字。
裴深海低头,见亦望一只脚踩着拖鞋,一只脚光着,叹了一口气。
“来。”他拉着亦望在床边坐下来,把另一只鞋推到她脚下,“把鞋穿上,别冻着了,地板凉。”
亦望木然地将光着的脚伸进拖鞋,目光呆滞。
“望儿……”
裴深海握住她的手,心中发痛。
“是爸爸不好,没有保护好你。今天有没有伤着哪里?”
亦望摇摇头。
“你晚饭也不吃,爸爸很担心。爸爸平时太忙,没有好好关心你,是爸爸的错。”
接连几个“爸爸”,触动了亦望心中最深的痛。恍惚中,面前的裴深海变成了赵若龙,她最亲爱的爸爸。
“爸爸……”
亦望哽咽着,倒入裴深海怀中,卸下了全身的重量。
裴深海搂着柔弱的女儿,仿佛她心中的痛,透过衣物,传递到了他的心中,令他战栗不已。亦望自从从硕放来到苏州,他都没好好和她说过话,没有好好地安慰过痛失养父母的她,还让她饱受欺负。作为她的生父,自己真是失职。
他环顾四周,看到衣柜上贴着的花草金鱼、金鸡起舞的剪纸,墙上的酷似吊钟海棠的风铃,床头上方的紫罗兰,还有书桌上那些零碎的小物件,清晰地感受到了女儿心中的眷念。
她,正在在他怀中嘤嘤地哭泣;她所哭泣的东西太多了。他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竭尽全力地去爱她,保护她,好好弥补过去这十多年自己的缺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