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她自发呆中回神,看着依旧陷在沙发里眉头深锁的丈夫,曾小川起身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太累了,豪立现下的状况都只是一时的。”他仰头笑笑,算是回应。她没办法不去注意,这段时间陈诚周头上的白发猛然间冒出来了许多,以前“一枝花”一样的男人在这个夜晚显得憔悴而苍老。她心里一黯,没再说什么就进了卧室。
这一夜漫长而多梦。
曾小川在床上来回转身,似是想要从一个接一个的梦魇中逃离。
这些大大小小套嵌叠加的梦境里,反复出现的都是一个人的面容,陆琛然。
他的那个戒指魔术,那句笑得妥帖又隐秘的“没问题,我去”,那个长久沉思后的抬头“跟我说说这位方先生吧”以及那个滑出的挂表……它们交织在一起,扭转变形为陆琛然落寞而又满含深意的注视着的眼神,她在其中无限下沉。梦境里的荒凉变幻终于在她觉得自己快要醒来时却层层外翻,最后虚化出方敬同饶有深意的笑容。
然后……在无尽的疑惑和退步中,她醒了。醒在自家的大床上,醒在现实里的阴天里。
“太太。”见曾小川下楼,广东姨娘从厨房里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杏仁茶来放在餐桌上,“先生一早就被公司的电话催走了,出门前他交代我先把早餐给你煨上,然后又说他今晚不回来了。”
曾小川听罢点点头,然后机械地端起那碗杏仁茶。
这位广东姨娘是陈诚周一年前请来的。他爱吃甜食,曾小川则喜欢清淡的食物,加上近年来她不再自己动手做饭,因此请个人来对两人的生活也算有个照料。起初,曾小川并不习惯家里整天出没一个外人来插手自己的生活起居,但是久而久之,随着自己的“日渐忙碌”,有时候傍晚回到家看到家里亮起的灯光反而觉得安心不少。
忽然,一阵猝然响起的电话铃声将她从怔忡中惊醒,她快步走过去然后一把抓起那个响个不停的听筒。
“喂……”
“我是王德定,是——陈太太吗?”听到这个生疏又特殊的名字,曾小川触电般心跳抖了一下。
“王老板啊,我是曾小川。您找……老陈吗?”片刻后,她镇定地开口道。
“算是吧。我有两件生意上的事想跟他谈。他在吗?”王德定的声音听不出阴晴,他不紧不慢地说着。
“他去公司了。”纵然有一百个不放心,但是表面上的平和她却不得不努力维持着。
“这样啊……其实这几件事我和你说也一样的。想必他正为豪立的资金链发愁呢,你来也是一样。”
“我来?”
“嗯,要是方便的话,下午五点半,敬同那家会所见。”
捏着电话的曾小川让自己尽量缓慢呼吸,她害怕自己急促的喘息声和密锣紧鼓般咚咚作响的心跳会直接暴露出自己的紧张。王德定,这或许是一场避不开解不了的对峙和交锋,现在她还猜不出此人的用意何在,但是想到方敬同之前对他的评价和那次靠着方敬同的私下交接才“化解”的饭局,她想,这个人并非和方敬同完全一派,他还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既然终究是无法跳过,那倒不如让真和他坐在一张桌子上,开诚布公地听听条件。
“好。”这一个字犹如定锤,敲醒了之前还尚在怔忡之中的曾小川。她放下电话,然后神情冷清地旋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现在距离他们约好的时间还有几个小时,她需要好好整理出头绪来。
王德定,方敬同,启远,陆琛然……最后是她这个豪立董事长夫人……这本来并无多少交集的人,在短短半年内就生拉硬拽地凑到了一张牌桌上,这个局的最终目的,到底是什么呢?她原以为这整个过程背后的推手是方敬同,针对的理所应当是启远的陆明韶。但是现在看来事情并非如她所想那么简单。如果说方敬同借助她身份后的豪立为的是给启远做诱饵以报复陆明韶,那么王德定两次三番撇开方敬同来约见她则又是为了什么?哪怕如方敬同之前所言王德定和陆明韶之间原有一个私下的买卖但是谈崩了,即便如此,生意场上的分分合合也是常事,王德定和陆明韶之间总不至于有如此的深仇大恨吧?那么他的“积极参与”和单独行动,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一串的疑问把曾小川绞得头痛欲裂,再加上那个广东姨娘在房间里嗡嗡的说话声以及在屋子里来来回回上下楼的穿梭更使得她心烦无比。
“张姨,你在找什么?”看着她脸上慌里慌张的神色曾小川没好气地喝住。
“没,没什么……”本来曾小川叫住她只是为了制止她穿梭的动静,但是眼前的张姨六神无主和吞吞吐吐的样子却让她不由自主地警觉起来。
“你在干什么?”曾小川怀疑地盯着张姨慢慢蹭到身后的手。
“先生……先生让我把这个收好……”眼见自己瞒不过,张姨只好老老实实又有些委屈害怕地交,”他刚刚打来电话说让我悄悄把他落在书房里的这叠东西收好,等他下班回来取。“
曾小川冷冷地看着她,然后一言不发地伸出手。张姨犹犹豫豫地把自己手里的东西递了上去。
这是一份签约文件。无论是整整规范的装订还是下面熟悉的签字笔记及日期,以及落在一旁的清晰的公章,都显示了这是一份陈诚周刚刚签下的合同。曾小川想不通这样例行公事的合同怎么会促使陈诚周专门打电话给张姨让她避开自己先收好。除非……这里面有什么隐秘。
想到这儿,曾小川抬起头不由自主地打量了几眼依然战战兢兢站在自己面前的张姨。当初陈诚周把她请过来的时候自己并没有说什么,不仅是因为两人的生活起居多个人来照顾也好,还因为面前的这位张姨是陈诚周老家的同乡,N城的辉县人。后来因为年轻时南下做工嫁给了广东丈夫。因此,看在丈夫的面子上她待张姨一向不错,不仅薪水给得高,平时的脏活累活也是找年轻的小时工来做。按理说自己对张姨已经不错了,但是现在看来,终究人心隔肚皮,有些事不能就这么浑着。但是她现在心里装着一堆事情,实在腾不出多余的精力来对付其他了,于是曾小川只好先摆摆手吩咐她下去。
她拿着那份文件三步并作两步地上楼来到了二楼的书房。这平时是陈诚周在家处理公事的地方,曾小川对这个房间有一种说不出的排斥。这些年,多少个夜晚,陈诚周即便是回到了家也是躲在这个房间里准备材料处理公事,他们两人的卧室反倒成了客房一样客套冷清之处了。她还记得很多次自己半夜睡不着出来倒牛奶或是上厕所的时候路经这里,里面幽幽透出的橙色灯光,遥远而冰冷。也许是这个缘故,又或许是潜意识里要尊重陈诚周的事业和操劳,平日里她很少进来,只让张姨一两周稍微打扫一次。但是哪怕她很少进来,陈诚周今天却还是特意交待张姨把这份文件拿出来收好,它的重要性和隐秘性不言而喻。这正好是个机会,提醒了她要好好了解陈诚周繁忙的“事业“。
曾小川了解的陈诚周是一个大事上果断小事中马虎的人。他不拘小节,办事利索,自有一派行事风格。因此他的衣柜和卧室里的抽屉一打开就是一副被洗劫过了的样子。但是这件书房,曾小川惊讶地看着眼前出奇的井然有序的样子,疑虑和好奇更重了。桌上的文件整齐地码在那里,有的甚至还贴上了密密麻麻的标签。她拉开里面的转椅坐下,然后仔细地看了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两个小时后,从书房里出来的曾小川脸上的神情和之前简直判若两人。关上书房门的那一刻,她眉毛微挑的看了看这扇隔开外界和里面的门,然后目光冷峻地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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