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小川看着手里的化验单。
医院里人来人往,穿梭而过的人们脸上全是一副急匆匆的神情,一整个大厅,看过去只有她是静止的。
看着单子上那个结果,她没有不知所措。这是决定来这里之前就已经逼着自己正视很多遍的猜测。她只是需要一个把自己置之死地的理由。
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是曾小川送给自己的绝地。只有重重跌下去了之后才会付出全身心的力量来反抗或者重新站起来。要么混乱要么无心。她选择第二种。
单子上“检查结果”之后的那两个字她抚摸了两遍。虽然是颤着手,可是毕竟是触到了。似绝地,似初阳。但是更多的是不舍。
刚刚知道你的存在,我就已经开始舍不得了。生怕即使自己再用力,也不能好好地保护你。
曾小川脸上挂着微笑,心里的惨淡和疼痛凸浮在漆黑一片里,犹如暗夜里窗外照亮树木的一拢月光。
这是一旦下定决心就需要速战速决的事。她抚着自己的小腹,一个凄凉的笑容漫上心头。
医院大厅外有一条长长的走廊直接通向医院大门。这所位于郊区的新建医院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油漆味,曾小川捂着小腹一步步走到外面的长廊上。她走在蜿蜒曲折的回廊,周围尽是被隆冬风霜染得发白的凋糜的枝叶,残败的植物围绕着长廊,每一枝都负载着一岁一枯荣的哀伤。
她慢慢挪动着脚步。像是在用尽毕生力气去感知此时此刻的漫长。
漫长里的挣扎,心变成了一座天平。陈诚周和方敬同……二十年的光景和半年的快乐忧伤,一幕幕掠过曾小川的脑海,天平颤颤巍巍不懂摇摆。但是她知道哪边一定会赢。因为有孩子,孩子的重量足以将她心里的不舍和回忆全盘击碎。
那张怀孕化验单单薄地躺在曾小川的手提包里,她带着它,带着自己,不顾一切地向前挪步。漫长的走廊,终于走到了尽头。
她站在医院的大门边上,望着眼前车水马龙的城市,心里辨不出是苦是甜。良久,曾小川伸手招来一辆出租车坐了进去。
“您去哪儿?”司机问。
她报上自己的家庭住址。她,和陈诚周的那个家。
当曾小川下车后第一眼看到自己的家门时,她就在心里原谅了陈诚周二十年来带给她的所有寂寞孤凉。那个灯火辉煌的家离她数步之遥,如此之近,可是曾小川知道,这将是她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但是这就是现实。是已经发生了的现实,是必须要正视的现实,是不得不勇敢的现实。
所以几天之后,当曾小川再次见到方敬同时,她已经能够顶着自己苍白的脸色微笑着朝他走过去,然后做出亲昵的样子来。
刚从南宁回来不久的方敬同很是诧异,他印象里的曾小川是庄重敏感的,而不是像怀里这个女人一样的温柔体贴。可是他不知道的是,虽然只分别了短短几天,自己怀里的这个女人却已经完成了脱胎换骨的蜕变。她从一个疲惫的女人成为了一个怀孕的母亲。这样的身份变换足以使一个女人变成一个为了孩子不惜一切代价的冷漠的强者,亦或是软弱的斗士。
生命如此伟大,经得起一切沉重的脆弱。
“怎么了宝贝儿?“方敬同有些不解地推开黏在自己身上的女人。
曾小川没有说话。她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这几天里想过了千百遍的事情又再次飞快地运转在脑子里。
孩子需要父亲,而“父亲“这个角色绝不是谁都可以胜任的。只有亲生父亲,只有血缘,才能够让自己的孩子幸福。而孩子的父亲就是方敬同。
虽然刚刚意识到自己可能怀孕时曾小川曾经千百次地怨恨自己在和方敬同亲昵的时候为什么不注意做好安全措施,避免这样难堪的意外。那时的她,难道都只顾着被方敬同的温柔细致融化和征服了么?可是事实上,每次和曾小川在一起时方敬同总是预先服下两粒避孕的小药片,他是个要做大事的精明男人,怎么会容许曾小川这样的身份怀上他的孩子。
也许是天意弄人,已经很久没有和陈诚周同床过的曾小川很清楚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是谁的,可是刚刚知道时,她还是绝望了好一阵。她知道方敬同是个怎样的男人,他的心怀恨意,他的完美强大、不容差池的报仇计划,他的复杂身世和野心……这些都决定了他绝不会是个好父亲。更何况曾小川知道她掌握和了解到的,一定还不是方敬同最真实和完整的样子。
这样一个男人本该冷血决绝,可是他的温柔相待又让快要冷掉的自己辗转反侧欲罢不能……曾小川看不透方敬同,她只知道自己。
二十年来的漫漫长夜,冰冷的苦咖啡,一个人的徘徊失落……这样的日子曾小川不想再回去了,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她都不想再回去了。哪怕这只是她一个人的孩子,她也要竭尽全力给他自己所能给的所有周全和爱护,让他平安地来到这世上,快乐地长大。
这个孩子是她无望人生里的恩赐和安慰,是她的全部希望,是她的新生。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她都要让自己的孩子周全地出生,像所有正常的幸福家庭里的孩子一样。热闹周全地降生。
所以这几天,她找到了探子公司收集到了方敬同身边所有暧昧女人的资料。她必须了解,孩子的亲生父亲身边所有的女人,从此之后这将是她曾小川打起精神来对付的人。
很奇怪的,在几番打探之后曾小川得到的消息里始终没有别的女人的影子,这让她有些奇怪。难道是自己多虑了,方敬同真如爱人一般地待她?可是回想起来,方敬同在她面前的所有言行都像是精心计划好了的,没有失误,风度翩翩,可是未免也太过于巧妙和妥当。他的目的是连自己都承认了的,曾小川怎么也不相信方敬同时在用爱去待她。
这些方敬同在N城的关系资料里唯一数次出现过的女人是安凌粤。不同于其余合作关系内的接触,上面显示这个女人曾是方敬同落脚N城后开办的第一家公司的合伙人,公司因为运营问题在七八年前就关闭了,但是他们的接触却并未随之结束。先是两人一同作为某间酒吧的出资人出席周年庆典活动,然后是一同参加商业会议结束后的交际出游,接着是一些大大小小的业务合作。曾小川的注意力停在“夜笙坊“的照片上,上面显示方敬同和安凌粤同时也是”夜笙坊“的股东,并且两人都是出资份额很大的股东……那么,安凌粤作为幕后的老板之一理应知道”夜笙坊“装有针孔摄像头,既然知道,那她为什么还要选择在有迹可查的地方去谈那些事情,为什么还要冒着被拍下来的危险和王德定做那样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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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小川看着现在就在自己面前的方敬同温柔一笑,然后拉过他的手说,“在南宁这几天费了不少神吧,你看,整个人都憔悴了……晚上我们去吃海鲜吧,深海鱼特别补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