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水池畔,夜风夹杂着艾叶的清香。安瑶华倚在一方小榻上。榻上铺着大小一致的翠玉珠子穿成的凉席。一个生得有几分女相的少年半敞着胸襟,一边笑着一边往安瑶华嘴里喂西域进贡的葡萄。动作之间,胸前两枚红豆若隐若现。近侍的婢子纷纷侧目,不敢直视。
池心亭中照例筑起高台。台上轻歌曼舞,全是绝色少年郎!公主府的伶人就没有一个妇人!
“公主为何郁郁寡欢?”少年轻笑一声,“今儿端午,皇上虽没有来公主府,也不曾召公主进宫。但他赐的玉席真真的是神物呢!这大热的天儿,坐在上面竟然一点儿也不热。浑身凉悠悠远的。易明也跟着公主沾光呢!”
“既然凉爽,你就把衣衫给我掩实了!”安瑶华颇为不悦。
易明嘟起红艳的唇,不情愿地扣上了衣衫。
在安瑶华的翘首期盼中,景旭匆匆赶到。
“怎么样?”安瑶华急切地问。
景旭应道:“一切照旧。”
“照旧么?”安瑶华狠狠地握紧拳头,手心里一枚葡萄给捏得汁水四溅,“你是说他们仍在一起谈天抚琴么?他就真没有烦了她?”
景旭木然地点点头。
安瑶华怒气难消,易明偏又没眼色地往跟前凑,她厌恶地将他推到一边,直嚷着请修扬。
这时候请修扬来只能是抚琴助兴了。对于修扬,安瑶华是爱又不得,恨又不舍。
修扬未到,安瑶华又急不可奈地要景旭着人叫玉涵眉过来。
修扬一身白衣飘然而至。安瑶华这才平息了不少。
修扬礼节而又疏离地见礼后,抱着琴往池心亭走去。
“扬,让我为你抱琴可好?”易明巴巴地跟了上去。在瑶华公主府,谁都知道安瑶华最宠爱的是有着天人之姿的修扬。易明之前让安瑶华不愉快了,他得想办法补救。
“滚!”修扬强忍内心的厌恶之意,才没有出掌拍飞这个突然拦住去路的红衣少年。
玉涵眉正好被带到碧水池畔。她恭身向安瑶华见礼。还没等安瑶华开口,修扬展颜一笑,一手托着琴,一手指着她说道:“不过,她可以帮我抱琴!”
尽管同在公主府,在场的下人和伶人都不是第一次见到修扬了。但谁都没有见过修扬这般笑过。那是一种怎样的笑呢?摒却了他身上一直蛰伏的冰寒之气,如冬日暖阳划过冰层,耀眼得让人不敢逼视。玉涵眉并屈着身子,脑中只有四个字——风华绝代!
安瑶华微微颔首:“去吧!”
玉涵眉谨慎地走进,接过琴跟在修扬身后往池心亭走去。
放下琴,玉涵眉敛衽一礼,准备离去。
“慢。”修扬低哑地出声,一把拉过她,探手将她脸颊上一缕头发给拢到耳后。
那只带着些许寒意的手触上脸颊时,玉涵眉的脑袋“嗡”地一声炸开了。她与修扬接触已有七八天了。每天上午,她都会依约前去听他抚琴。他还会不时地教她弹上一小段。但他们从来没有这般亲昵的接触。两世为人,也经历过男女之事。她并没有从他的眼中看到一丝与他语调相符的情意。甚至,她看到了嘲弄!
安瑶华、景旭、易明……在场的所有人的惊诧并不比玉涵眉少。谁都知道安瑶华想亲近修扬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早在两年前,修扬才十四岁,安瑶华便开始试着接近他,一次又一次的失败!结果这次,修扬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主动触碰了一个姿色平平的女子的脸!众人都好奇这个女子是何方神圣。只有景旭暗暗为玉涵眉捏了一把汗。他意味深长地睨了池心亭中的修扬一眼。后者却已泰然自若地坐在案前开始抚琴。
空灵幽远的琴音,足以让人忘记暑热,忘却尘嚣,随着那一串串妙响足下生尘,直上云霄,羽化成仙。
但真正有心思品味这琴音的又有几人?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所有人的心都悬在了安瑶华阴晴莫测的脸上。
一曲终了,修扬虚虚地一抱拳,抱着琴飘然离去。谁都习惯了他这样无礼。他的无礼全是安瑶华纵容出来的。
修扬离去后,全场一片死寂。在这片压抑中,安瑶华开口了:“玉氏,本宫……”
话未说完,一个青衣少年匆匆奔来,在她耳边低语几句。安瑶华忽地神彩飞扬,急急地站起身来准备迎出去。
一身黄色便服的王冠弘向她走来:“瑶华,朕来看你了。”
全场仆众纷纷跪地叩拜。玉涵眉也跪伏在地。安瑶华作势要跪,王冠弘将她扶住,亲昵地说道:“瑶华,你我之间,何须讲这些俗礼?”
王冠弘扶着安瑶华落座后,方才吩咐众人平身。玉涵眉有些怜悯这个三十多岁的皇帝。他的帝位最多还能坐两年了。他将死于自己的四皇子之手!
王冠弘一扬手,一个身材矮小的小黄门端着一只乌黑铮亮的瓷壶奉上。“瑶华,宫中虽然设宴,但朕的心早就飞到沁心院了。朕最怕瑶华孤单,所以朕还是来了。这是西域进贡的葡萄酒,朕看你喜欢吃西域的葡萄,这酒你也一定喜欢。你尝尝!”
安瑶华一腔喜悦转瞬便烟消云散。又来了,他还是不死心呐!她娇嗔道:“弘郎来看瑶华便已是我瑶华的天大福份了。只是这三更半夜的,弘郎还得急着回宫,瑶华心有不忍呐!”
王冠弘面上一僵,复又笑道:“瑶华总是报怨朕不肯留下来陪你。今夜如果你喝得完这坛酒,朕便不走了!”说罢,他亲自为安瑶华斟上,又怕她不肯喝,“这酒可是极难得的。色如琥珀,味如蜜汁。据说是最最养颜的。只愿瑶华饮后永葆青春!”
安瑶华妩媚地一笑,接过来一饮而尽。王冠弘满意地盯着她,等她品鉴。哪知安瑶华神色古怪地皱皱眉,忽地转身掩嘴狂呕起来!
王冠弘面露厌恶之色,却又不得不好言相问。玉涵眉此时离得最近,只得上前帮她拍背揉胸,又端起一杯清茶喂她。安瑶华初时以为只是对那酒味不习惯,哪知什么入口都吐。清茶,冰水,全都咽不下去!
王冠弘虽是皇帝,但他也是妃嫔众多,儿女成群。安瑶华的表现触动了他异常敏感的神经。他沉声道:“快叫太医速到沁心院!”
小黄门领命而去。安瑶华直起身来,虚弱地道:“不必!妾……妾,只是偶感风寒……无大碍……”
玉涵眉的手被捏得生疼。她能从这只手的颤抖只感觉到安瑶华不肯见太医。而曾为人妇,为人母的她也有了和王冠弘类似的怀疑,甚至比他还肯定。一个大胆的想法一闪而过。她从怀里掏出一方白绢子轻拭安瑶华的鼻翼,清声道:“皇上不必担心。公主这是奈不住暑热多吃了几碗冰镇酸梅汤。吐出来反而比郁积在心里好得多。”
绢子上有一股若有似无的青梅味让安瑶华心神渐宁。她贪婪地深吸两口气后,决色推开玉涵眉竭力站了起来。再次对上王冠弘的眼睛,她又是那个千娇百媚的女子了。
“瑶华失态,让弘郎见笑了!”安瑶华强压住心中的恶心,端起酒壶,“弘郎说过我喝完这酒,你今夜便留下的。”
王冠弘忙夺过酒壶,说道:“瑶华还是静养身子为好。天色不早了,朕还是回宫去吧。明儿一大早的早朝,那帮老家伙又要和朕说辩定陵修筑一事。朕得想法子如何让他们心服口服!”
安瑶华眼底的嘲弄一闪即逝,恭身相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