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你刚才可是想冲下去将陈靖给杀了?”安瑶华问。
修扬不置可否,算是默认了。
安瑶华有些泛酸:“没想到我与扬认识这么久,交情却抵不上一个和你相处不过几十天的玉涵眉!如果有人要对我无礼,你也能为我出头就好了!”
修扬正色道:“太傅大人对修扬有恩,公主也待我不薄。修扬发誓,如果有人胆敢对你无礼,我决不轻饶了他!”
安瑶华点点头又摇摇头:“这话不要说得太早。我只盼有一天如果我大难临头,你真如我爹说的那样能保我一命!”
安瑶华这话不是危言耸听。她前些日子分别见过东宫太子和四殿下。两个皇子都不过十四五岁,却已是明争暗斗好几年了。太子王世熙有顾皇后撑腰,对她这个公主根本不放在眼中。而四殿下王世嚣与安瑶华一拍即合。安瑶华迅速加入了殿下一党之中。这是她第一次涉足朝堂上的事。王冠弘不可能没有听到风声。但他从不在安瑶华面前提及。但凡皇嗣之争,都免不了流血牺牲。安瑶华要为自己找一个除了王冠弘以外的靠山,也是有风险的。将来如果四殿下败了,她必然受牵连。她需要修扬护她!
每每提及这个问题,修扬便是沉默不语。
大堂中突然有人争执起来。从阁楼的窗口正好可以看见大堂中的情形,安瑶华和修扬双双往向看去。原来是景旭来了,他要上楼找安瑶华,被玉涵眉给拦住了。二人难免争执起来。
景旭见玉涵眉拦他,便猜到修扬一定在上面。他莫名地烦躁起来,强行将玉涵眉带到楼梯的转角处,压低了声音问:“你这妇人,倒底有何用意?”
玉涵眉轻轻拨开他的手,笑道:“我的用意,便是公主的用意。公主想亲近谁就亲近谁了。景小郎君心有不甘应该对公主明言才是。找我这个无关紧要的人撒气,于事无补不说,还落了下乘。”
景旭一咬牙,颓然地奔到店外静候安瑶华出来。
安瑶华与修扬起身回府时,修扬当着安瑶华的面掏银子在鸿记买下一支金钗递给玉涵眉:“不就是一支金钗么?犯得着在众人面前揭自家姐妹的疮疤么?”
玉涵眉不接手,安瑶华却命她收下了。
上了马车,安瑶华笑道:“你送人礼也不是这么个送法。”
修扬说:“这不正是你想看到的么?”
安瑶华一愣,瞬时心间五味杂陈。良久,她才叹道:“扬呐——你明明懂我的心思,为什么要装作不懂呢?”
“或许公主自己都没有弄懂自己的心思。”修扬淡淡地应了一句。
回到府中,夜晚玉涵眉待安瑶华洗漱后带着鸿记开店以来的收支帐目求见。这些本应在月底来报的,但玉涵眉明白,安瑶华今日目睹了她与玉茹芬那一出后,铁定有话要对她说。
果然,安瑶华只略翻了一下帐目,便道:“眉娘,鸿记以后每笔进项,你都可以划三成放到你名下。你攒着也行,再拿出做买卖也行。”
“眉娘给公主丢脸了。”玉涵眉知道今天玉茹芬那些行止让安瑶华不悦了。
“丢我什么脸?说倒底你也算不得正经的公主府的人。”安瑶华话锋一转,“扬对你颇为上心呢!”
玉涵眉陪笑:“郎君少年心性,当着公主的面赐东西给我,不过是看不惯我被自家妹子奚落罢了。”说完,她又自言自语地嘀咕,“嗯,说起来修家郎君看上去和弟弟书文一样,都是给宠坏了的孩童呢!”
安瑶华心中疑虑除去,笑道:“眉娘才多大呢?比扬还小上一岁吧?我看你是个知事理的,怎的又糊涂了呢?他怎么当得上你一个‘赐’字呢?”
“当得,自然当得!别看郎君如今是个伶人,将来可是贵不可言!”玉涵眉笃定地说。
这话触动了安瑶华心中最隐密的弦,她合上帐册,正色道:“眉娘在知悟山上也这么说过。难道你会看相算命不成?”
玉涵眉又将梦中得仙人指点的事说了一遍。安瑶华神色凝重起来。早在景旭接玉涵眉来庆安时,他便向她说起过此事。当时安瑶华一笑了之,并不全信。现在玉涵眉说得言辞灼灼,她信了,又追问:“那仙人还指点过你什么?”
玉涵眉低头敛目,双手交叠,虔诚地说道:“仙人所指点,岂能万事兼备?”
安瑶华深以为然,又问:“以眉娘看,扬之于我,是何种心思?”
这个问题极难回答。一方面,安瑶华能这么问她,说明她对她是极为信任了。另一方面,修扬明显对安瑶华没有男女之情。而安瑶华心中所想的却正是这男女之情。玉涵眉一瞬百念,斟酌着答道:“郎君命格尊贵。但凡贵人,必有些傲骨。郎君眼下身份极为尴尬。试想,哪个七尺丈夫愿意为奴?我猜郎君是碍于自己的身份……”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安瑶华却是恍然大悟!修扬一定是不愿如府中其他美少年那样委身于她!他要有一个能与她相匹配的身份才会真正与她消除隔阂!安瑶华已有好多年没有感受过被一个强势的男子呵护着的经历了。她想起了少年时期的王冠弘与她,一时心潮澎湃。她相信,只要修扬摆脱了伶人的身份,便会和当年的王冠弘一样宠她怜她!
几日后,王冠弘又来府中与她饮酒作乐,安瑶华提及想为修扬谋个职位。王冠弘一愣,说:“朕以为瑶华会为老四说话呢!这些日子你可没少和老四往来!”
安瑶华一脸凄苦相:“东宫太子说倒底是顾惜君的儿子,老四是水淑云的儿子。将来,她们各自都有自己的依靠。而瑶华……”说到这里,她已是泣不成声。
王冠弘不动声色地问:“瑶华是想找个自己的靠山么?难道朕还不及一个伶人么?”
安瑶华大惊失色,离席跪伏于地:“皇上日理万机,无法事事亲躬。皇上对瑶华恩宠有加,难免有人会存了妒忌之心。瑶华此举不过求个心安……”
“那瑶华以为修扬适合做什么呢?”王冠弘已断定修扬就是安太傅临终前托付于安瑶华的那个人了。只是,他很迷惑,修扬倒底是何种身份,值得安太傅和安瑶华为他严守秘密。
安瑶华眸光闪动,顺着王冠弘虚扶的手站起身来:“瑶华听说皇上在议修筑定陵一事,修扬能做个监工,我就满意了。”
“就这么点要求?朕还以为你要为他求个五品官呢!”王冠弘朗声大笑。
安瑶华却笑不出来:“定陵……将来能在黄泉路上伴你的还是顾惜君……”
王冠弘有些动容,但他不能依着她的意思来!他决定探探修扬和安瑶华的底,于是说:“朕以为,七尺丈夫应该去边关征战才能尽显男儿本色。如若不然,瑶华就算在朕这里为他求得爵位,将来你也靠他不上!”
安瑶华大喜。王冠弘却提出了进一步的要求,修扬这次带兵离京,安瑶华不得以任何形式给他资助!君无戏言,何况王冠弘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算很给安瑶华面子了。安瑶华哪有不依之理?
王冠弘是有自己的打算的。边关有他最信任的大将军崔猛坐阵。而修扬这次离京戍边,他只会给他一万老弱病残,且不会给他一石粮草!如果修扬真的是那个人,他要借机挖出藏匿在他身后的所有力量,然后一并铲除!
修扬被封了个阵前先锋,领兵一万奔赴前线。让一个伶人从戎,这是天朝从未有过的事。也不知王冠弘是如何说服那帮老臣的。命运沿着它的轨迹强悍地运行着!
离京前夜,修扬来向玉涵眉致谢,再次问到了她有何求。玉涵眉卖了个关子:“郎君途经歧州,自有人告诉你我有何求!”
修扬领兵过歧州时,江秀携十万石粮草求见。江秀奉上粮草,分文不收,也不让修扬立下字据,只是要讨修先锋一个承诺。
修扬原本就是想动用手中不多的人脉在歧州一带征粮。他会发放一批债券,许给出粮户明年秋后多上三成的米粮。没想到不用他出面,粮草送上门来了!
“这些粮都是玉家所屯?”修扬问。
“不是玉家所有。是我家姑娘所有。”江秀依玉涵眉修书授意回答。玉涵眉曾代表玉延年答应过田苍术今秋不收粮。但夏粮她是卯足了劲在收,而且不是玉家出手,是江秀购置了几间偏僻的小宅子在屯粮。她在鸿记分得的红利都暗中写信让江秀提走,再加上她在玉家挪用的银钱,足够她大手笔地吃进米粮了。而且一切都做得不落痕迹。
“她真的只要我助她成为天朝最大的商户?”修扬问这话时,其实已肯定这一定就是玉涵眉的本意了。那妇人心思慎密,走一步会看十步之遥。这么说来,她是断定他将来会成事了!修扬大喜。这妇人真是他的福星!
修扬就这样信心百倍地踏上了征尘。让王冠弘意想不到的是,修扬还不曾到达边关,大将军崔猛便突发急病暴毙了。而崔猛一死,相天朝接壤的子乌便蠢蠢欲动,十万大军压境。修扬一到边关就领兵作战,捷报如雪片般传进庆安。王冠弘这才意识到,放出去的鹰已收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