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德皇帝同寇准等人商议完事务之后,窗外的天色已经开始暗下去了。赵恒便吩咐了下人准备了饭菜,招待几位大臣吃了顿便饭。
从景德皇帝那里出来,几位朝中重臣纷纷回了各自住处。赵文铮推了父亲赵安仁的邀请,也没有和曹利用去小小庆祝,而是独自一人往城中大军驻扎的方向去了。
他心里虽然知道目前的形势仍然是个考验,可还是压抑不住小小的得意,这次和曹利用二人唱的这一出实在是自己从前没有做到过的。这种随时可能流露出来的念头,让他觉得还是和军帐中的那一帮“粗人”呆在一起更舒坦。
还没到军帐中,远远就看见空旷的街道中燃起的一簇簇篝火,和一众打闹嬉戏的兵士。偶尔有不知是谁的大嗓门传来,喊的人心里痒痒。又不知道是哪个将军在给自己手下的士兵们寻节目找乐子了。
见惯了这一帮号称军纪严明的家伙们没正形的样子,赵文铮的嘴角不禁泛起了个微笑,加快了脚步朝那边走去。
人群有认得赵文铮的,称一声“赵将军”便让出一条路来。赵文铮来到最大的那团火堆前,就听见有个沙哑的破锣嗓子喊他的名字。
赵文铮一听就知道是王德钧,他循声望过去,就看见王德钧正搂着一个面色黑红的汉子朝他吆喝。两人都盘腿坐在地上,那汉子也是一身便装,黑黝黝的面庞被篝火照的泛着红光,手里扯着半只羊腿,咧着嘴开心着。
赵文铮认得,那人名叫张环,是李继隆手下的一员猛将。据说他在战场上杀敌时,总是怒目圆睁两腮紧咬,时不时发出的吼叫声如虎啸,人送外号“虎面将军”。
赵文铮早些年跟虽李继隆习武的时候见过他,他还毫不吝啬地教过赵文铮几招几式。不过赵文铮正式参军之后,他们就很少见面了。
张环顺着王德钧的喊声一眼就看见了赵文铮,他挥着手里的半条烤羊腿大声嚷着:“文铮兄弟!快点过来!尝尝我烤的羊腿味道怎么样!”
赵文铮笑着小跑了几步,来到近前,盘腿坐在张环的另一边,接过他手里的半条羊腿,张嘴就要下一块肉来。
张环笑得更开心了,把油乎乎的手在身上蹭了两下,便一把搂住了赵文铮的脖子,道:“你小子都到哪里逍遥了,哥哥我可是好几年没见过你了!你这来了澶州都还没来找过我,真叫哥哥我寒心啊……”
王德钧在一旁撇嘴:“你一把年纪都能给他当叔叔了,还哥哥来哥哥去的,也不害臊。”
张环抬着下巴鄙视他:“我跟文铮兄弟套套近乎,你个老家伙一边儿凉快去!”
赵文铮嚼着嘴里的羊肉,嘿嘿乐着:“张环大哥,你这羊腿烤的真不赖!不过,怎么只有肉没有酒啊?”
张环放开他,探身拽过面前的一只硕大的茶壶递到赵文铮眼前:“皇上说现在形势还不稳定,还不给开放解酒令。就连我们这等粗人也只能以茶代酒,装一把斯文了。”
赵文铮笑着点头,接过茶壶就是一大口,抹了抹嘴道:“刚和斯文人一起吃了顿便饭,不过换了粗人一起吃肉饮茶倒是别有一番风味啊……”
张环恍然大悟道:“哎呀!你不说我还忘了问。听说你跟着那个曹利用去了契丹大营议和,还不大不小地立了一功?”
赵文铮倒是被他的直白弄得有点不好意思起来,笑道:“谁啊,嘴这么快。刚得了圣上两句夸,就立马传得尽人皆知了。”
张环哈哈笑着自嘲道:“我们这一帮大老爷们儿没仗打、没酒喝,实在闲着有些无聊,嚼了两下舌根子,还真叫我们说着了。怎么样?得意不?”说着,他还用力揉了揉赵文铮的头。
赵文铮也不掩饰,低头啃着羊腿笑。
张环忽然凑到他耳边,声音低了几分道:“你还别说,有时候,咱那些个胯下的畜生都能立好大的功劳呢……”
这话让王德钧听见了,皱巴着脸用胳膊肘捅他:“你的那张嘴呀……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把你文铮兄弟跟畜生比啊?”
张环回头瞪他:“就你娘们儿唧唧地瞎扯,我能这么不留德地损我文铮兄弟?”又回头冲赵文铮笑,“咱就是一粗人,说话没那么讲究。我知道兄弟你不会多想嘛!”
赵文铮嘿嘿直乐,学着张环地语气道:“要说这立功,那些畜生立的功劳还真不比人少……”
谁知张环挥手打断他的话,神秘一笑道:“你说的和我说的肯定不一样。你听说过‘老马识途’吧?”
赵文铮看他卖关子,好笑地点头。
张环扭头大大地灌了一口茶,继续道:“这畜生有的时候比人都可靠。被人抓了,还知道逮着机会跑回来。认得路不说,还能顺带捎回来点有用的东西……”
赵文铮立刻想到了契丹大营中丢失马匹的事来,也有了几分好奇,顺口问道:“都带回来什么有用的东西了?”
张环又朝他耳边挨近了几分,小声道:“情报。”
赵文铮吃了一惊,追问道:“什么情报?契丹营中有我们的人?”
张环哼哼笑了几声,道:“我们连细作都省了,就能捞到情报。”
“不是细作,那是谁给的情报?”
“哼哼!自古以来,内奸这种东西可是从来都不缺的。”张环有些不屑地撇嘴。似乎收了内奸送上门的好处是很理所应当的事情。
赵文铮有了几分不解,战时契丹出了内奸,帮助大宋打击契丹军队也可以理解;可是既然双方已经确定议和了,为何昨日契丹大营中还会有宋朝战马丢失?难不成那内贼另有所图?
他忽然想起了萧婧兰,丢马的事还有发生,说明他们也还没有意识到内奸一事。如果那内贼另有所图,他们也许会有另外的麻烦。于是便又多心问道:“张环大哥,你可知道那内奸是什么人?”
张环却无所谓地摇摇头,道:“不知道。一开始我们收到这种情报,自然是不当真的。以为又是契丹人的什么阴谋。可后来,几封情报的内容都被一一证实了,我们才有些信了。
后来,我们禀告了李大将军,他却是不愿相信这些,还要我们提防这样的小人,可能自作聪明引火烧身。我们知道李大将军当年就是因为这种吃里扒外的小人才受了重创,心中有气,但是我们几个还是多少会合计合计这情报是不是可用。
我告诉你啊,就这次在澶州城外伏击萧挞凛的计划就是因为这些情报……”
王德钧虽然不知道这些话是不是李继隆允许张环他们讲出去的,但是看张环一脸神秘得瑟的表情,也知道他嘴上没有遮拦,万一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实在不妥。于是便捅了捅张环,挤兑他道:“你就省省吧,李大将军知道了,恐怕也不会让你这么胡说八道吧。”
张环闻言愣了愣,自知理亏地冲赵文铮撇撇嘴,扯过他手里的半条羊腿闷头啃了起来。
赵文铮看王德钧朝他轻轻摇了摇头,便知道不好再追问下去了。
偷传情报的契丹内贼是出于什么目的,他们并不知道。不论是出于私愤陷害萧挞凛,还是为了朝中争权夺利,结果都是帮了大宋压制契丹。现在,两朝决定议和,这样的事传出去必定会对议和不利。不管契丹朝廷内部有没有发现,将会如何处理,都是他们的家务事了。
赵文铮忽又想起了萧婧兰,一丝担忧转瞬即逝,今天见识到那个外表一团和气的萧太后,传说中外柔内刚软硬兼施地把契丹朝内外收拾得服服帖帖,想必这样的问题难不倒她吧。更何况作为大宋臣子,需要他担心的事情还有很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