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逸然只觉一股无名怒火在胸中四处流窜,脑海中竟是光怪陆离,不停闪烁的诡异画面……
他跌坐在黄花梨高背椅上,两眼茫然,神情怔忪……
墙角老鼠窸窸窣窣爬行的声音,三条街外商贩叫卖争吵的声音,两里远处那棵桂花树枯叶飘落的声音,一里半的御街上,一匹奔马缓缓提起前腿,带动周围的空气向四周扩散的波动……
整个世界突然变得小了,三四里外树梢一片片落叶飘舞的声音在他耳边回响,隐藏在暗处的东西突然被他一眼看清,他甚至能在一瞬间透过石墙,数出墙角那一窝老鼠身上的毛发……
紫逸然自小习武,耳聪目明更甚常人,可是,这种将万物掌握手中的感觉,却是从来没有的……
一时之间,他竟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觉,只觉身在梦中……
微风穿花拂柳,吹在紫逸然脸上,一种醺醺然令人陶醉的酒意涌了上来,提起酒坛,紫逸然猛地灌下大半坛酒,正要接着再饮,却听耳边清越娇憨的女声笑道:“还有两坛子酒呢!你真是狡猾,这么牛饮马灌的,一大半的酒水都倒了衣服上了,哼哼,我偏偏不叫你耍赖,这种喝法,不行!我还要把你浪费的酒水给你算上的!”
紫逸然想要回头看看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女人,竟敢管到他头上来了,却听一个满含宠溺的清朗男声道:“阿瑶,我怎么敢跟你耍赖呢?你说喝几坛就喝几坛,阿瑶罚我喝的酒,我是一滴都不敢赖的。”
真是没出息的男人!紫逸然撇了撇嘴,看着一个身形修长挺拔,身着黑色龙袍的男子抱着酒坛,笑呵呵地道:“阿瑶,三坛酒我都喝完了,你的气也该消了吧!别动不动就说要走……”
那翠衫女子背朝着紫逸然,只能看出她身形修长婀娜,乌发如云,披至腰间,阳光照在她身上,黑发闪耀着炫目之光。
“咦?你这话说得好没道理,这里是朔澜大陆,又不是旗云露卡星城,不是我的家,我干嘛留在这里?”
“阿瑶,刚刚你不是说,只要我喝了你酿的酒,你就不走了吗?阿瑶,你不会骗我吧。要不,我再喝几坛酒?阿瑶,怎么都行,只要你开心,只要你留在宫里,我什么都愿意……”黑衣男子想是又急又惊又惧又痛,说着说着声音便低了下来,隐隐有哽咽之声,听得紫逸然都不禁为之心酸。
“这是我第一次酿酒,老肖说我酿的酒又酸又苦,猪都不喝一口,我跟他打了赌,只要有人肯心甘情愿地喝下这三坛酒,他就把那一对红嘴绿鹦哥输给我……哎呀,我得赶紧去,不然老肖又要耍赖溜了!”
那翠衫女子回头朝着黑袍男子狡黠一笑,一溜烟地跑了。
那黑袍男子颓然倒在紫檀木座榻上,眼角莹然,神情无奈哀痛。
紫逸然看着那黑袍男子,虽然朦朦胧胧地看不清他的五官长相,可是,却为他的一片痴情深感心酸。
“皇上,醒酒汤来了。”
黑袍男子长叹道:“武莱,你说,忠心不二、从一而终、守身如玉,这三条,朕哪一条没做到?阿瑶……阿瑶她为何始终不愿与朕成亲呢?朕……朕……在阿瑶心里,念念不忘的就是她的哥哥,朕……朕为她出生入死,为她浴血奋战,她就一点也看不到吗?”
武莱没有应声,紫逸然却是惊得呆住了——忠心不二、守身如玉、从一而终,这三条,别说是一国之君,就是寻常的平头百姓也万万做不到呀!只要兜里有两个闲钱,哪个男人不想着纳一房小妾,再不济,也要去青楼画舫,搂着软玉温香,风流快活一场。一国之君,三宫六院,三千美人,那是祖宗礼法,可这黑袍男子竟然弃之不顾,为了一个不知好歹的女人守身如玉!
“下个月就是朕二十九岁的生辰了,母后催得紧,可是,阿瑶她……大臣们一本本的奏折递上来,朕……”
谁见过二十九岁都没开过荤的童子鸡?!居然还是堂堂的一朝皇帝,天下之主!
紫逸然不禁愤然了,谁说男子不痴情?这样的痴心,却被无情对待,紫逸然实在看不下去了,不禁开口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支花!这位兄台,你也有些太傻了吧!”
那黑袍男子似是听到了紫逸然的劝告,转过身来,紫逸然突然眼瞳一紧,看清了那黑袍男子的面容,那风神高华的无双气度,那掌控天下的王者气势,那完美无缺的天人之姿,竟是……
“爷,爷,快醒醒,王姑娘来了。”
紫檀木透雕翠竹纹罗汉榻上,紫逸然双眉微蹙,犹在梦中。
一默大着胆子,上前轻拍罗汉榻边沿:“爷,醒一醒,王姑娘她、她杀到府里来问罪了。”
杀?!
沙场上磨砺出来的警觉性使得紫逸然浑身一僵,翻身而起,宝剑在手,呛啷一声,利刃出鞘,凌厉寒芒刺得一默不由浑身发颤,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紫逸然却突然清醒过来:“王姑娘?你说……是王姑娘过来了?”
“是。王姑娘晌午递了拜帖,申时正就来了……王姑娘怎么来得这么急?爷,该不会是您又招惹了她吧?”
又?什么叫做又招惹了她?那尊女菩萨,谁敢惹呀!紫逸然甚是愠怒地看了一默一眼,却见一峰也是满脸的无奈,那脸上的神情分明在说——爷,你为何招惹王姑娘呀?现在人家追上门了,您还是赶紧去赔不是去吧!
紫逸然更是气大,抄起玉枕就要狠狠地掼下去,突然又想起一事:“一默,我不是在锦华楼喝酒麽……怎么此刻却在国公府里?”
“爷,您在锦华楼里喝得酩酊大醉,奴才再不将您弄回来,难保您不会像七皇子一样借酒砸了锦华楼,别看您看起来瘦,可是,背在身上却沉得很,奴才的老腰都快被您给压断了!”
一默一边说着一边揉着腰,紫逸然被他那挤眉弄眼的样子搞得笑起来:“好,你的忠心,爷记下了,去二管家那里领十两银子,爷赏你去喝酒!”
一默立时乐得眉开眼笑,一峰却发愁道:“爷,王姑娘她……”
“王姑娘王姑娘,她是你祖宗还是你家的姑奶奶,看把你吓得那副怂样!她来的是国公府,又不是爷的侯府,说不定她是来找我娘聊天呢,你怕个啥?”
一峰被紫逸然一连在脑门上敲了好几个爆栗,可是他一点儿也轻松不起来:“爷,可我就是怕呀,生怕王姑娘她……”
一峰的担心还没说完,门外柳眉脆生生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少爷,王姑娘来了,夫人请您过去。”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一峰叹了一口气,正要说些什么,紫逸然皱眉喝道:“闭住你那乌鸦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