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氏以为柯梅芝是舍不得董成悦,不肯听话,当即就要再训,却听见廖妈妈在外咳嗽了两声,原来是小丫鬟来上菜,她只得把嘴给闭上了。
身为柯家二太太,午饭的菜色很是丰富,即便是一顿便饭,也是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中游的,一样不少,但柯梅芝魂不守舍,虽然举着筷子,却跟在数饭似的。
齐氏看不下去,斥道:“你要是不饿,还不如上你五姐那去,看看她在做什么。”
这便是让她去打探消息了,柯梅芝心下一动,突然想起件事来,当真搁了碗,漱了口,朝碧云轩去了。
春日阳光明媚,四处鸟语花香,碧云轩虽然地处偏僻,环境倒是极好,周围的花草树木,看着竟比别处还繁茂些。柯梅芝由秋玲引着,进到后院里去,后院的角落里,生着炉子,上面炖着一罐药膳汤,香气四溢,柯兰芝就守在炉子旁,一面看着火,一面同她的奶娘许妈妈说话。
柯梅芝走近看了看,惊讶道:“五姐,你还真在煮桂枝汤?”
柯兰芝站起身来,笑道:“已经答应祖母了,自然要熬,再说这汤也不费事,马上就好了。”说着又道:“许妈妈做得一手好饼,我让她煎两个来吃?”
柯梅芝哪里吃得下,忙道:“我才吃过饭,不饿,五姐吃过了不曾?”
柯兰芝托付许妈妈看着炉子,带着她朝屋里去,道:“也是才吃过。”
两人到厅内坐下,秋玲奉上茶点,侍立一旁,柯梅芝就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柯兰芝善解人意,马上叫秋玲退下了。屋内除了她俩,再没了旁人,柯梅芝便探过身来,问道:“五姐,适才在荣寿院,你是用了什么法子,才讨了郭太太的喜欢?”
柯兰芝奇道:“成悦哥才问过我这个,怎么你又来问?”
柯兰芝早想好了说辞,摆弄着手里的帕子,不好意思地一笑:“好五姐,我今年也十四了,这些本事,马上就用得着,你就教教我吧。”
柯兰芝笑道:“你有太太作主,还担心这些作什么。”说着又道:“再说,我也不晓得今儿是走了什么运了,居然入了郭太太的眼,你也晓得的,我见她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以前你可曾见她正眼看过我?”
这倒也是,柯梅芝无话可说,于是另问一事,故意冲柯兰芝挤了挤眼:“你好容易投了郭太太的缘,可曾趁机催董大哥去求郭太太,上我们家来提亲?”
柯兰芝暗中憋一口气,脸上就现出了娇羞的红晕来,垂着头,摆弄着手指头,羞答答的道:“说了,成悦哥答应了,说一回去就跟他继母提。”
答应了?!柯梅芝震惊不已,本能地不愿相信,但仔细一回想,董成悦好像还真没说过,他拒绝了柯兰芝之类的话,难不成,他真的答应了?!既然是这样,他还引诱她做那等羞事作什么?是想毁了她么?!想到这里,柯梅芝再无心久留,起身就走,连恭贺柯兰芝的场面话都忘了说。
这是要急着去找董成悦问个明白么?她可不会轻易让她得逞!柯兰芝暗暗冷哼一声,装作没察觉出她的异状,紧跑两步,追上柯梅芝,将她的胳膊牢牢挽住,道:“六妹妹,你好容易上我这里来一趟,怎么还没坐会子就要走?”
董成悦在柯家吃过中饭后,就要回去了,柯梅芝生怕赶不上,心急如焚,但又甩不开柯兰芝,只得扯谎道:“我娘叫我早些回去呢。”
回聚宝院?谁信!柯兰芝马上道:“正好我要去荣寿院,给老太太送桂枝汤,不如我们同行。”说着,不等柯梅芝拒绝,就高声地叫许妈妈,把桂枝汤给盛了来。
眼见得许妈妈很快就把包了棉布的食盒提了过来,柯梅芝只得带着柯兰芝一起上了路。
从碧云轩去聚宝院和荣寿院,的确是同一条路,但走完蜿蜒的石子路,就该分手了,一个朝东边去,一个朝西边去。柯梅芝赶着时间呢,自然不愿意先到聚宝院,再绕到荣寿院去,于是只得又寻了个借口出来,道:“我突然想起来,老太太让我吃过中饭后过去一趟呢,我得赶紧赶过去,不然她老人家就要责怪了。”
“那正好,咱们一起走!”柯兰芝很是高兴,笑着应答,把挽着她的胳膊又紧了一紧。
柯梅芝简直就要骂出声来了,但脸上还不得不带着笑,好不难过,最后只得在心里安慰自己,反正她是要把董成悦喊出来单独问话的,柯兰芝要去就去吧,碍不着什么事。
宽阔的甬道走到尽头,荣寿院便到了,柯兰芝挽着柯梅芝的手,踏入暖阁,里面挤了一屋子的人,显然刚吃过饭,正在品消食的茶水。谢氏照旧靠着大迎枕,歪在罗汉床上,她旁边的床沿上,坐着汤氏,郭氏则坐在对面;下面的两溜椅子上,一边坐着董成悦和汤启瑞,汤启瑞是汤氏的内侄,她亲哥哥的嫡子,在家排行第二;一边坐着汤氏的嫡女柯丹芝,和汤氏的庶柯馨芝,她们一个排行第三,一个排行第四。
柯兰芝和柯梅芝上前行礼,汤氏眼睛一亮:“正想着去叫你们过来呢,可巧就来了。”
她说的是“你们”,但眼睛却是盯着柯兰芝,任谁都看了出来;柯梅芝就有些不高兴,但她此时有要事在身,便没作声,正好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柯兰芝身上,悄悄地给董成悦递眼色,示意他找借口,出去一趟。
董成悦会意,立时就要起身,柯兰芝正留意他那边的动向呢,见状抢先一步,把包着棉布的食盒呈到了谢氏面前,恭恭敬敬地道:“老太太,这是我才煮的桂枝汤,请您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有长辈在场,小辈若想离去,必须得先征求长辈的同意,不得随意离席,更何况是在别人家做客,董成悦见一时插不了话,只得又坐下了。
什么时候送药膳汤不好,非要现在!柯梅芝心中烦躁,却又不敢表露出来,只得悻悻地垂下了头。
谢氏看着柯兰芝手中的桂枝汤,好一时无语,她没有想到,柯兰芝居然在遇过冷脸之后,还是把药膳汤给送了来。她很不愿意接下这碗汤,但想着,若当着客人的面,三番两次地给好心送药膳汤的孙女没脸,只会显得这个祖母太难缠,传将出去,只怕别人家的闺女,都以为柯家有个不好相与的老太太,不敢朝里嫁了。因此她盯着那汤看了许久,终于还是勉强露出一个笑脸来,道:“难得你有孝心,就把汤搁下吧。”只是让她搁下,并没有说要喝。
但柯兰芝已是欢欣雀跃不已,马上将汤碗递给谢氏旁边的丫鬟,笑颜如花:“若是老太太喜欢,我明儿还给您煮。”
还煮?谢氏的嘴角向下弯了一下,不置可否。
柯兰芝跟没看见似的,自顾自地乐,惹得汤氏称赞连连,在谢氏跟前替她讲了不少好话。汤氏的心思,谢氏哪里又不晓得,看了她一眼,没有作声。
汤氏夸完柯兰芝,又把她叫到跟前,细细地问她平日里的爱好,会绣哪些花样子,柯兰芝轻声细语地,耐心一一作答,汤氏愈发高兴,把坐在下面的汤启瑞看了一眼,对谢氏和郭氏道:“我们在这里,他们连话都不敢讲,不如放他们出去耍,他们自在,我们也自在。”
谢氏就又看了她一眼,但到底念及她平日里殷勤,没有反对。郭氏是客,自然更没话说。于是几个小辈相继起身,朝外面去了。
柯梅芝刚才还在恼火没机会,这会儿机会就自己到了跟前,不禁大喜,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出暖阁,再次给董成悦使眼色,叫他到园子里去说话。柯兰芝走在她的侧后方,把她的小动作看了个一清二楚,暗笑一声,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走到董成悦旁边,小声地道:“成悦哥,你刚才不是问我,我为什么会突然投了你继母的缘么,我回去苦思冥想,终于是想到了,只不知对不对,不如我说给你听听?”
知道了得郭氏眼缘的原因,才能想辙阻止柯兰芝的进一步行为,董成悦闻言大喜,看了看正以眼神催促他的柯梅芝,只是犹豫了一下,就毅然决然地随着柯兰芝去了。
柯梅芝眼睁睁地看着董成悦居然跟着柯兰芝走了,站在原地,呆若木鸡,好一时才回过神来,心里呯呯地跳着,跟擂鼓一般。难道柯兰芝所说的竟是真的?董成悦真答应娶她了??那她怎么办?!她越想越觉得害怕,手心里竟是冷汗一片,几乎握也握不住。
汤启瑞走到她旁边,关切地问道:“六妹妹,你这是怎么了?身子不舒服么?”
柯梅芝对着他勉强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由于柯家的两位太太,平时的关系并不怎么好,所以身为二太太齐氏的亲生女儿,柯梅芝对大太太汤氏的内侄汤启瑞,一向是没有好脸色的,但今儿却竟对着他露出了笑脸,简直就是太阳打西边出来,把个汤启瑞给看呆了。
柯梅芝望着董成悦和柯兰芝离去的方向,也是有些呆呆的。汤启瑞便试探着问她:“六妹妹,咱们园子里逛去?”
柯梅芝本不想理他,但突然想到,董成悦和柯兰芝就是朝着园子的方向去的,于是就不由自主地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