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乘兴而去,谁料到中途会横遭变故,只好打道回府。
张云望一进允文府,就嘱咐了管家福四加派人手看护府邸。自己把绿墨送到二门上,便又风风火火地出门去了。
绿墨站在烟雨楼的门口,展开掌心,掌中正托着一枚枣核形的银梭。这枚银梭两头尖细,中间呈半圆形,圆面上还覆着一层细密锋利的针齿。这正是刚刚允文木生替她接下的那枚暗器,而另一枚此时正钉在那艘画舫的船舱壁上,入木三分,可见那偷袭者内力之深。
张氏从福四口中略闻了画舫上发生的事,听到女儿差点被贼人所伤,被吓得魂不附体。绿墨刚一进门,就被张氏一把搂在怀里,还没开口,就是一通哭。
“娘,墨儿没事,你看我这不是好好地站在这嘛……再说了,船上有舅舅和允文公子在,那个贼人早就被打跑了。”绿墨扶着张氏摇摇欲坠的身体,轻描淡写地将画舫上的凶险一语带过。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张氏抹了一把泪,红着眼眶又问道:“那允文公子怎么能孤身一人去追那歹徒,这万一有什么危险……”
绿墨赶紧截过她娘的话头:“娘,公子武艺高强,不会有事的,您别瞎猜……”
既是安慰她母亲,也是安慰她自己,不敢听到那句未说出口的话,怕一语成谶。
“墨儿,你怎么脸色都发白了,赶紧的,去屋里躺一趟。”张氏心疼地摸了摸绿墨的脸。
“嗯,娘,我先扶您回房……”
这一天发生的变故太大了,绿墨此时心乱如麻,搀着张氏回榻上躺好后,自己也回了房间。
坐在拔步床的边沿,绿墨从衣袖里又掏出那枚银梭,握在右手掌心里渐渐使力,手中握着的那枚银梭被越收越紧……直到尖锐的刺痛感从掌心传来,才缓缓松开了手。
只是这轻轻的一握,就已经感觉到针齿扎进肉里的疼痛,而他却徒手为她挡了那夹势而来的银梭,该有多痛啊?那可是拿血肉之躯来挡的啊!
绿墨拿起那枚银梭,就看见在针齿的尖头上,浸了几滴未干的鲜红血珠,略一倾斜,那几滴血珠子就顺着细齿流到底部,与针齿底部的那片早已干涸的暗红血渍融合在了一起。
切肤之痛,大抵如此罢。
绿墨站起身,走到拔步床脚踏旁的小桌子跟前,打开了一个小巧精致的攒锦盒,将银梭放了进去。
这个攒锦盒是她的百宝箱,是八岁那年她爹爹送的生辰之礼,里面放的都是一些特别的小物件:一条白色的手帕,上面绣的是一只黄色的小鸭子,那是自己刚学会拿针后绣的第一件“得意之作”;一具从太庙买的泥娃娃,那是奶娘拿自己的体己钱来买的,连奶哥哥也没有;一对金灯笼耳坠,是自己第一次穿耳时,娘从嫁妆盒子里挑出来送自己的;还有一块外祖父给的古墨,那可是个不可多得的宝贝,因合了自己名字中的“墨”字,外祖父才忍痛割爱的……
绿墨一件一件玩意儿拿出来,细细擦拭了一遍,又一件一件归置回去。
床榻上被褥叠得整整齐齐,桌案上干净得纤尘不染,已经无事可做了,可是心中的焦躁丝毫没有被抚平。
绿墨探头看了看窗外的天,外头已经暗成了乌压压的一片,像有一块黑布罩住了窗口。
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不会真的出了什么危险吧!又或者是……他们已经回来了,只是还没有人来通知自己?
不想再担心猜疑了,索性自己去看看吧!
绿墨轻声缓步地走出仙鹤居后,就快步朝大隐园的方向走去。来到了大隐园,隐约可见园子里的点点灯火,却静悄悄不闻人声。提起群摆穿过檐廊,轻轻推开了“永昼”楼的大门往里看,还是没人,连非言也不在。绿墨犹豫了一下,抬步径直往里面走去,上了二楼,入眼见到允文木生寝房的门屏虚掩着,心里那抹犹如已经等尽了一生的酸楚,终于找着了落处。
走上前轻轻向里一点一点推开门页,悄然唤了一声:“允文……公子?”内里悄声无息。
掌心抵着门扇慢慢向里推开,走进房内。
月光洒了一屋子,照在墙壁上,可以看见满墙满壁,都悬挂着琴,剑,扇,画,悬瓶等玩器,且都是与壁相平。原来是每一个物事,都按照其形状往里抠成一个槽子,这样把物件放进去后,倒显得像是镶嵌在墙里的一样。不远处的紫檀大床就在眼前,鲛纱帐被玲珑巧致的结珞金钩挂了起来,床上的被褥被叠得一丝不乱。
允文木生并没有回来。
绿墨心口的恐惧开始渐渐弥漫开来,原本已然低落的情绪瞬间化为无边的酸楚,浸透五脏六腑,难以言喻。
正准备出去,突然听到远处有“哒哒哒”的马蹄声传来,听那声音,似乎有两骑骏马正要飞驰将至。
怎么会有人敢在允文府里骑马?!除非……!
绿墨“咚咚咚”地跑下楼来,刚冲到门边把门打开,就看到楼前有两匹身高肥膘的大马正飞踏过莲花迳,在水光四溅中,一前一后的往楼里急驰而来!
那马匹显然是受过了良好的训练,一受马上之人的羁勒,长啸一声,立时止步。
绿墨看到前面是匹高腿长身的枣红马,马上骑着的是舅舅,而后面是匹白马,马背上……却伏着的是允文木生。他的右边肩膀上插着一支长箭,鲜血从他的背上流到马的背上,又流到了地下,半边雪白的马身都是触目惊心的红色!
允文木生不能伸手拔箭,只怕这支箭一旦拔下来,就会支持不到允文府便立时倒毙。都怪自己掉以轻心,以为在上都境内,那“蟒王教”的人不敢太明目张胆,所以想着先活逮回来那个暗伏于画舫上的人,再严加拷问不迟。谁想到追着那个人跑上了岸,进了一片竹林里后,才发现在那竟然已经埋伏好了六个人,且个个高手中的高手!想来已是精心策划良久,擎等着机会邀自己演这出“请君入瓮”的好戏,是自己太大意了!
绿墨看到伏在马身上的允文木生,嘴角竟然……浮起了一抹嘲讽的笑。
都伤成这样了,还笑得出来!
允文木生似有所觉,左手撑着马鞍抬起头来,就看到一个少女穿着银白衫子,从自己的“永昼楼”里快步向自己跑来,但见她脸如白玉,颜若朝华,跑动间仙袂乍飘,好像是天上的仙女,又像是地府里来索命的鬼差,只是那双眼里写满了担忧。
是绿墨吗?还是只是自己的幻觉?
允文木生只觉得眼皮变得越来越沉,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片黑暗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