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禽苑中秋敬献鲛人之举,叫永庆帝龙心大悦,随侍的饱学之士当场挥毫写了一篇《记永庆十七年中秋宴会赋》,恢宏巨丽,歌功颂德,一片太平盛世之象。
随即,永庆帝大兴土木,下令在紫宸宫里建造月影台,用云英石砌成一个偌大的水池,里头是千里迢迢运来的海水,以饲养鲛人,不止如此,教坊司特地寻访了一批熟识水性的妙龄少女,排演水中歌舞,月影台的中央部分呈现回字形,中心是水池供鲛人歌唱,四周便是少女们在水中伴舞。
到时候,满月的月光自穹顶透明的琉璃瓦透下来,仙乐飘飘,鲛人放声歌唱,美人藕臂红纱飘飘,又有琼浆玉液,山珍海味,文人雅士交口称赞,书写盛世篇章,何等快哉!
哪怕是仙境也不过如此了!
采薇虽说对那鲛人十分好奇,但是这一系列的动静弄得她也直皱眉头:“这,这至于么,得花多少钱啊?”
兰子贤的口吻里难得带了几分无奈:“象箸之忧啊。”
采薇不懂,虚心请教,兰子贤便告诉她这个典故的来历——昔者纣为象箸而箕子怖。以为象箸必不加于土鉶,必将犀玉之杯;象箸玉杯必不羹菽藿,则必旄象豹胎;旄象豹胎必不衣短褐而食于茅屋之下,则锦衣九重,广室高台。吾畏其卒,故怖其始。居五年,纣为肉圃,设炮烙,登糟丘,临酒池,纣遂以亡。故箕子见象箸以知天下之祸。故曰:“见小曰明。”
采薇听了,不解道:“即使如此,为什么没有人谏言呢?”
兰子贤唇边含了一丝讥讽的笑容:“你可知道,这一个月影台造下来,花费几何,多少人可以在其中中饱私囊?谁会放过这个机会呢……”
“那,那师父,为什么不说呢?”采薇问。
兰子贤轻轻拍了拍她的头,自嘲道:“因为师父不敢。”
在采薇眼里,兰子贤就没有什么做不到的事情,因此她大为吃惊:“为什么?”
“父皇的年纪越来越大了。”兰子贤轻声解释道,“而我还年轻,他越老,就会越猜忌我,怕我……篡位。”他最后两个字轻得如同一声溢出唇边的叹息。
采薇怔住了。
“所以,我必须越来越低调。”兰子贤淡淡道,“这件事情,我有心无力……我谏言了,哪怕是父皇不怒,却也不会放在心上,毕竟如今国库尚算充盈,偶尔奢靡,也可以被称作彰显国威。”
采薇想了一想,又问:“那墨杭呢,陛下最疼他了。”
兰子贤笑了一笑,弹弹她的脑袋:“傻,就是因为父皇最疼他,所以最不想从他身上听见反对的意思……这件事情已成定局,没办法了。”
采薇便也叹了口气,不再提起这个话题来。
中秋过后,另一个比较重要的日子便是重阳,重阳有登高的风俗,采薇便怂恿着兰子贤带她去爬山。
“就你会变着法子玩儿。”他笑话了一声,想起她这些日子倒也乖乖没闹出什么事儿来,便也应承了下来。
到了重阳那一日,兰子贤却额外叫上了冯灵,冯灵自然大为心动,自从入宫之后,她也一直生活在这小小的宫城里,出去吃酒赴宴的机会也不多,可以说已经闷了很久,但是衡量再三,她还是道:“白孺子的肚子大了……妾身还是留在宫里照看一二为妥。”
兰子贤便笑问:“太子妃是会接生呢,还是会医术呢,这宫里头的太医,备下的稳婆难不成是摆设,你也有些日子没去外头看看了,真的不去吗?”
“这……”冯灵很是犹豫。
兰子贤见此,却是自顾自道:“好吧,太子妃想要做个贤惠人,孤自然要成全。”他说罢,抬腿便要走。
冯灵一急,拉住他的衣袖:“太子……”她看到兰子贤眼底的笑意,才知道自己被捉弄了,这一回,竟然是难得的露出了几分小女儿态,嗔怪道,“太子殿下,你欺负人。”
兰子贤忍不住笑出声来,促狭道:“那太子妃,是去,还是不去呢?”
冯灵却很快收敛了羞意,大大方方福身道:“太子殿下有命,妾身胆敢不从?”语气里也有了几分顽皮,身边服侍着的宫女们见了,也偷偷捂嘴一笑,尽是欣慰之态。
只是她上了马车,见采薇咦了一声,心底才有几分不安,好在采薇只是奇怪了一下,到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满,兴致勃勃道:“今天是要去哪里?”
兰子杭沉吟道:“如今也就是枫山好看些了。”
“枫山红叶?”采薇一想,倒也是,如今是秋日,百花都谢了,腊梅却还没有开,自然只能去看枫山的红枫了,“听说漫山遍野都是红色的枫叶,霜叶红于二月花,是不是真的?”
“真不真,假不假,当然要你自己亲眼见了才知道。”兰子贤道,“你也大了,从今往后有些事,你得自己学着去判断。”他到底没有白担师父这个名头,借着机会教育。
采薇很不给面子,来来回回扫了他一眼,和兰子杭咬耳朵:“师父今天忽然好正经呀,这是吃错药啦?”
兰子杭被她逗得开怀,眨眼报之一笑:“可不是。”
“你们两个!”兰子贤拿他俩最是无奈,“又在那儿说什么悄悄话呢。”
“我才不会告诉你我们在说你吃错药了呢。”采薇扮了个鬼脸,气得兰子贤狠狠敲了敲她的脑袋,冯灵静静坐在一边,也忍不住微笑起来——事到如今,她也隐隐明白了兰子贤为什么那么宠爱她。
宫里头娇憨天真的女孩不是没有,只是天长日久,不是香消玉殒了,就是销磨了,颓败了,变成一个心机深沉的女人,或许还戴着那张面具,只是底下的人,早就和深宫里的每一个女人都一模一样了。
冯灵自己,亦是出生在一个门风清白的家庭,她是嫡女,父母虽疼爱她,却也让她接触到这个世界黑暗真实的一面,因此才养成了她谨慎细密的心态,她或许曾经也是快乐过的。
是要费多大的力气,多少的心思,才能在深宫里养出一个这样奇特的孩子呢?
她想着,采薇还在那里喋喋不休抱怨:“师父都好久没有陪我出来了,墨杭也是,总感觉你们有太多的事情要做,我真不想长大。”
兰子杭比较厚道,想了一想,认真道:“我们总会长大的,哪怕是再不情愿,日子也会一天天过去,从青春到耄耋,不同的时候,会看到不同的风景。”
“不想长大?”兰子贤却没那么好心,闲闲道,“也好嘛,不长大,那些漂亮的衣裳,好看的首饰,你这辈子都戴不上了。”
这句话直戳采薇软肋,她虽然首饰衣裳多,但是因为年纪限制,许多都穿不上,连发型都只有那么几个,让她心里十分不高兴,被兰子贤那么一说,她立刻改口:“那、那我还是要永远十六岁好了,永远青春年少,花容月貌,不会老!”她得意洋洋。
“臭美的丫头。”这下兰子杭也跟着一起笑话她,“还花容月貌,羞不羞?”
说笑着,枫山也就到了,没想到今天来得巧,这来枫山赏红叶的,不止他们一行人,还有几家的小姐少爷。
好在这些人大多是不认得兰子贤等人的,他们便扮作寻常的富户人家一路爬山赏玩,冯灵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采薇年幼体弱,两个人都走不快,因此走走停停,过了许久才走上半山腰。
兴致倒是很高,采薇啧啧称赞:“这红枫看起来比百花还有几分味道呢,”她跳到一块石头上,感慨道,“此时此景,若是有美人就更好了。”
她说笑着一转头,却忽然愣着了,那一丝笑意就从唇边退了下去,她静默地注视着不远处亭子里的人,轻轻叹息了一声:“美哉!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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