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犹自在那里临风出神,那边却已经喧闹了起来,这同来爬山赏枫的人瞧见那亭子里宛若谪仙般的美少年,都不由屏住了呼吸,生怕惊动了他。
魏珏一身宽袍广袖,施施然站在那里,这漫山遍野的红枫正鲜艳,却也不过是衬托着他一个背影愈发出尘罢了,那样风情万千,即便是没有回身,却已经叫所有春心萌动的姑娘都心悸不已。
兰子杭也不由轻轻道:“魏瑾瑜的风姿,是愈发出众动人了。”
“的确是美哉少年。”兰子贤微微颔首,“又是名门贵公子,世间有此风采者,不多了。”他看了一眼还站在石头上的采薇,她今儿穿了件水绿色的对襟襦裙,倒是万红丛中一点绿,分外醒目。
此时此刻,采薇的目光还停留在魏珏的背影上,眉尖微蹙,似是被什么事情所困扰着。
仿佛感应到了她的目光,魏珏临风回首,与她的视线轻轻一碰,又很快垂下了眼睑,这才叫人注意到他怀里还抱了一把琵琶,只是他生得那样好看,姿容绝世,任是谁见了都要失神一会儿,谁还会管他手里拿得是什么?
采薇眼底也浮现出一丝有趣的意味,静静注视着他接下来的举动。
他弹起了琵琶。
琵琶是好琵琶,魏珏在音律方面也颇有造诣,这样一来,他这样神仙一般的人物再有这样动听的曲子,怕是这一幕,会让许多人在夜里辗转反侧睡不着觉吧,说不定还会是很多少女心里,一辈子不会褪色的画卷。
尤其,这曲子的名字,是《郁轮袍》。
这曲子大部分人都听出来了,兰子杭更是啧啧道:“唷,郁轮袍呀。”余味深长。
一曲终了,魏珏站起来,收了琵琶给随侍的小厮,缓缓走到了采薇面前,还未开口,便是一个长揖:“前些日子是瑾瑜鲁莽了,让郡主受了惊,是瑾瑜之错。”语气万分诚恳,很难想象像魏瑾瑜这样冷淡自傲的人,竟然也会用这样的语气和人说话。
采薇摘下了最近的一片枫叶,鲜红的枫叶映衬着她洁白的手掌,分外好看,她一边把玩着,一边漫不经心道:“前些日子……这都从春天到了秋天,酴醾都要开尽了,才是前些日子吗?”
她从未用这样刁蛮任性的话来刁难过魏珏,他一时怔住,仿佛忽然明白了这刁蛮郡主的由来,可是他一抬起头来,见到的却是少女含笑的眉眼,才松了口气:“郡主。”
“魏瑾瑜,你好大的胆子。”她难得摆了一回谱,负手道,“你可知本宫因为你的鲁莽,吃了多少苦头,一天三顿药,苦都苦死了,哪里那么容易就原谅你了?”说到最后,语气却不由自主轻快了起来,眉眼弯弯,俱是笑意。
“郡主。”魏珏还是这句话,口吻里带了些许的无奈,“那郡主怎么样才能原谅我呢?”
“等我心情好的时候呀。”采薇跳下石头,依偎在兰子贤身边,笑盈盈道,“师父师父,我们去那边。”
兰子贤故意道:“不等瑾瑜一起去?”
“才不要。”采薇一扭头,“他那么夺人眼球,往哪里一站都有人看过来,到时候可没得清净了。”
虽说如此,兰子杭还是招手叫魏珏过来一同走,他倒是没想到冯灵也在,神色颇有几分尴尬,冯灵出嫁前也听过魏珏的名头,今日一见才知姿容绝世至此,却是没料到他和采薇竟然有这般有趣的互动。
采薇挑挑拣拣,摘了几片大而完整的枫叶,兰子杭便笑话她:“怎么,要学以前宫中幽怨的宫女,在红叶上题诗,然后顺水漂下给有缘人拾到?
“哟,我倒是没您那么多风花雪月的心思,原来这里头还有这个典故呀,我倒是不知道的。”采薇嘴巴毒起来也很凶残,“想给那位寄过去吗,不要害羞嘛墨杭,我分你一张就是了!”她很慷慨地把最大的一片枫叶递了过去。
闹得兰子杭使劲儿掐她的脸:“你个臭丫头!”
采薇扭来扭去挣脱不得,只得呼救:“师父,墨杭欺负人。”
兰子贤忍了忍,没有忍住,哈哈大笑起来。
采薇恼了:“好哇,你们一个个都欺负我,我不要理你们了!”她提起裙角,快步就往山上走,兰子贤便对魏珏道:“劳烦瑾瑜跟上去看看吧,这丫头向来不省心得很。”
魏珏应承,快步跟了上去,兰子贤就带着冯灵、兰子杭停下了脚步,慢慢赏景。
冯灵出来散散心,心旷神怡,也难得和兰子贤开玩笑:“殿下叫瑾瑜追上去,可是别有用心?”
兰子贤笑道:“这都叫夫人知道了,这不是特意支开她,好叫我们清净清净么。”
兰子杭闻言,故意错开了几步,到另一头赏景去,把一份温馨静谧留给这对年轻夫妻,冯灵侧头看着身边身长玉立的年轻男子——真是年轻啊,才二十出头,却已经是坐在这个偌大的帝国第二把交椅上的人了。
更难得的是,生性聪慧又藏而不露,谨慎之余不乏从容镇定,细数来,历史上有几个太子能有这般风姿?时至今日,她才心悦诚服,宁王兰子谦,怕不是对手,他将来一定可以登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惠泽天下。
而兰子贤,仿佛也在出神,只是哪怕身边站着的是朝夕相对的枕边人,他也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情绪,任是谁也猜不透他心底想的究竟是什么。
冯灵挑了一个话题:“殿下,上一回靖安太妃寿宴,定国公夫人也来了,倒是对静怡郡主很是亲近。”
“哦?”兰子贤果然回过神,颇感兴趣道,“怎么,想要和靖王府结亲?”
“静怡郡主虽流落在外,却一派大家气象,”冯灵细细思索了一会儿道,“定国公夫人很是喜爱。”
她没有正面回答,却是委婉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兰子贤沉吟了一番才道:“定国公家里适龄的,也就瑾瑜一个了,他生得的确是好,只是……这亲事,怕是多有波折了。”
冯灵有把目光投向了山顶的亭子上,采薇正和魏珏说得高兴,俨然一副和好如初的样子:“殿下是否有意……”也许是因为在宫外,也许是因为她放松了心情,这是她第一次试探着询问起采薇的事情来。
兰子贤一怔,接着却是好一阵笑,冯灵有几分错愕,寻常兰子贤虽然爱笑,却也是不动声色的微微笑,像这般纵声大笑却是她头一次见,只听他道:“丫头才九岁,男女之情是什么都不知道,早呢,早的去了!”
这就是无意和定国公府结亲了?若是如此,为什么又要放纵朝阳郡主和定国公世子交往频繁呢……冯灵想不明白,但见兰子贤无意多说,便也识趣地住了口。
采薇已经风风火火跑下山来,夹杂一阵香风,她跑得气喘吁吁,笑容却很灿烂:“师父,从山顶可以看到半个京城呢。”
“怎么跑了满头的汗。”兰子贤责怪道,“待会儿一吹风就要冷了。”
采薇从袖子里揪出一块帕子擦脸,一边还想把他们拽上山顶去,兰子杭便笑道:“就你大惊小怪的,我们从前也不是没有来过。”
兰子贤看了看天色,才道:“时候不早了,我们下山吧。”
师父都发话了,采薇只得应了一声,只是这上山容易下山难,她走了没一会儿就腿脚酸软走不动了,还是兰子杭一路把她抱了下去,顺便报仇:“丫头啊,你这是越来越重了啊,再过几年,我都抱不动你了……”他的声音轻了下去,采薇伏在他肩头,已经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兰子贤抚了抚她漆黑浓密的头发,声音温柔:“还是个孩子呢,一点心事也没有,玩儿累了就睡着了。”
“没有心事的人,才能睡得那么开心。”兰子杭压低了声音,偷笑道,“那天我看到丫头在理她的匣子,里头有一只木头小猪,她说不知道是谁送的,只是那神态,别提多像了。”
这会儿兰子贤也忍俊不禁:“谁那么促狭……哦,我知道了,哈哈。”
笑声一路飘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