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染飒梧叶,暮雨寒透藕茎。罗衫薄,花影落。蛩吟凄切,两目萧索,已是秋色临逢。
纤指轻轻摩挲着湖蓝色绣梅暗襟纹的宫装襦裙,宓莞尔心中掠过阵阵不安和担忧:已经两个多月,南宫元烨没有再踏进翠絮宫,整日既不上学,又不务正。这样不成熟的太子,别说皇位,就是宫闱生存都难,即使他有个狠毒厉害的母亲,却也未必能顾及周全。别的不说,单拓跋赫澜便是他们都不知道的一个威胁。而这样的威胁,莞尔却不能说出来,但心里的愧疚和亲族的厚托,令她必须为元烨再做努力,又或者是为自己努力。
“主子,一切安排妥帖,长禄驾车送你出宫。到时会另有马车来接,直奔怡雅涧。”兰惜掩门进来,低声道。
“长禄不知道出宫的人是我?”莞尔换好宫装,从兰惜手里接过腰牌,警惕的问。
“娘娘放心。”兰惜上前一步,习惯地为莞尔理着发髻:“奴婢只告诉他车里是娘娘吩咐的人,其他一概未说。”
莞尔点头,长禄虽有些啰嗦,但为人还算可靠,对着半米高的铜镜照了照,说:“把本宫头上的珠钗都取了罢。”
兰惜动作娴熟,不放心的问:“娘娘,真不用奴婢陪着?”
莞尔说:“你得替本宫守在这,就怕宫里有什么生变。”
兰惜不再多言,她比从前顺从许多,将莞尔送到门口,道:“娘娘千万小心。”
莞尔深吸口微凉的空气,定定的道:“本宫会的。”
兰惜打点得果是妥帖,马车顺利出了东宫,立刻有俩新的马车来接,约莫又行了半个时辰,才停下来。车夫在帘外轻唤:“怡雅涧到。”莞尔掀帘踏出,脚刚落地,马车就离开了。
好别致气阔的门楣,莞尔抬头看了看‘怡雅涧’四个金光灼灼的大字。有门子迎上来,莞尔不愿多话,掏出一锭金子:“找这管事的。就说来了一位姓宓的姑娘,他自会明白。”
门子见对方出手阔绰,识趣的上楼通禀。不会儿,下来一人,莞尔识得是董贤。大方上前,矜持礼道:“几年不见,董叔可好?”
董贤也认出了莞尔,客气的还礼:“多谢宓姑娘关心,老奴身子还算硬朗。”
“董叔,我想见拓跋赫澜。”莞尔开门见山,出宫时间不多,她不能浪费在寒暄上面。
“宓姑娘,这边请。”董贤不敢怠慢,也不多过问,作了请的手势,便躬身引路。
莞尔随董贤来到后园,穿过一条寂静长道,眼前是高阔铜门,有四位黑衣人把守。他们见是董贤,目不斜视的放两人进了。穿过铜门,是一精致别院,四间雕甍绣槛的房舍映入眼帘,莞尔谨慎地瞟顾四周,玲珑精致的亭台楼阁,清幽秀丽的池馆水榭,奇特嶙峋的堆叠怪石,大有水色江南的剔透和幽谧。
“公子在屋内,姑娘请自进。老奴告退。”董贤指了指一灯火明亮的雅房,转身退出。
站在偌大的庭院中央,莞尔突然心生退却,迟疑许久才挪步上前。门虚掩着,透过缝隙,拓跋赫澜一袭缁色华绸软服,坐在花梨大理石书案旁,手执一书卷,姿态随意地翻阅着。
“谁?”赫澜觉察,抬眸寻来。莞尔立在门口,双眼楚楚的凝视着他。“莞尔?”他霍的掷下书,并步上来,一把就将她揽入怀内。莞尔僵直着身板,欲挣扎,可无从拒绝。这一瞬,她了然,原来自己一直在自欺欺人,对赫澜的爱竟如潮涌见涨不退,莫名的揪痛倾至心间。
“你怎么来的?”赫澜低沉轻柔地的话音落入耳内。莞尔抬眸对上他那双深黝而熟悉的瞳眸,努力让自己清醒:“我有话对你说。”
赫澜掩了门,将莞尔拉至内寝,眉眼含着难得的笑:“这里很安全。”他的声音仿佛只有对她才会温柔。
莞尔刻意缩回被他握紧的手,鼓足勇气,开口道:“我来是求你放过南宫元烨。”
赫澜一阵酸涩,话中透着不悦:“怎么,你担心他了?我可什么也没做。”
莞尔反声质问:“你让洛薰接近南宫元烨,令他沉迷酒肆,荒废政事,还说什么也没做?”
“没人绑着他来,那是他自己没有定性。”赫澜的剑眉立即不悦地锁成愤怒的曲线,语气更加森冷。
他的目光沉若潭水,莞尔放软了口气:“当日你不能承诺保我宓府性命无虞,今日你就该放手,此生与我泾渭分明!”
“我不给你承诺,是因为我爱你,舍不得骗你!可我当日做不到,不代表明日不行!”赫澜眼底带着别样的意味,毫无犹豫地逸口而出。
莞尔听出了这抹话语背后的深意,探究的问:“所以呢?”
“终有一天,我会让你心甘情愿的跟我走!”
莞尔黯然的摇着头:“不会有那么一天!错过的就是错过!”
赫澜怒了,他一把攥住莞尔的胳膊,双目直直摄入眼底:“眼看着你与那个太子成亲,与他亲热燕好,可知道我的心是什么滋味?”
莞尔别过脸:“他现在是我夫君!我与他好,是理所当然。”
“那我对你的爱就是痴心妄想吗?”赫澜加重几分手的力道。
莞尔疼得咬紧了牙:“是!”
“是?”赫澜颓然放开手,如同浑身浸入三九冰水,凉透了心。仍凝着莞尔的眼:“所以,你知道当时我保不了你全家性命,就故意使这缓兵之计。而后,再将我彻底抛弃!对吗?”被赫澜说中心事,莞尔垂下眼睑,避而不答。
一股怒气与妒意进占了赫澜心头,他不允许莞尔的心有别人,哪怕一个念头都不允许!如今,她一再地为南宫元烨担忧。遽动的心彻底被激欲发狂,深邃的眸底噙满邪魅妒意,他移近于她,俊朗的脸庞逼近于她,身上散发着不可抗拒的威严和霸道,让她心生胆寒。
是一丝酸醋,亦是一阵恼怒。
蓦的将莞尔箍入怀中,炙热的唇毫无预兆地覆上她娇嫩的小嘴,舌尖肆意地掠夺唇齿的温热与香甜……莞尔颤抖着身子,一心想要挣脱,却被他的铁臂搂得更紧,连带含下她惊慌的低吟。
惶乱的思绪陷入迷离,迷离得失了方寸,莞尔不相信赫澜竟会这般轻薄欺辱她,情急之下顺着他的唇角狠狠咬去……她不知道这一咬有多重,只觉,唇齿间漫着腥咸的味道。
有些防备,一触就碎;有些伤疤,一碰就痛。
疼痛终于让赫澜稍有收敛,他停住对莞尔的强吻,缓缓移开了唇,两人的气息得到平顺。他的神色恢复了往常的冰冷,修长手指轻轻地扣在莞尔有些微肿的唇瓣上,一点点为其拭去嘴角的血渍,喑哑地坚定道:“你命定是我的人,我一定要带你走。”
莞尔怔忪地望向赫澜,他怎可如此轻薄自己,双手拼尽力气地推开他,一路忐忑地跑向外面,连头也不敢回。她怎么就忘了,赫澜承袭着东弩强硬霸道的血性,那份曾经让她心生温暖的爱,如今却让她备感不安。
爱过的心,走过的路,是否真的能无影无痕,飘然决绝?不期然撞了一人,惊诧的目光,不敢相信的投注到莞尔身上。是元烨!莞尔惊恐万分,敢如何作释,心中彻底乱了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