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武是哭是笑,是闹是嗔,甚至是撒娇耍赖,非尘都见过,只是却从未见过他这般鲜血淋漓的样子。
脸上灰白,全无人色。被人背进来的时候,虚弱无比,见到非尘,也只来得及唤了一句“四妹妹”就彻底昏睡过去。
非尘什么话也没说,只招呼人过来帮忙,直到把人送到医院安顿好,才把与自家三哥一起回来的那人叫来问话。
莫非武伤得很重,光是枪伤就有好几处,其他的擦伤碰伤更是满身都是,再加上那妖冶的浓浓血迹,瞧着格外触目惊心。只是好在都没有伤到要害,才能拖着一口气被人捡回来。
那是有人想要他的命!
非尘瞧在眼里,眸子里的清润瞬间就化作了寸寸冰刀。心中有股躁起从脚底一直冲上头顶,她强自压了压,才缓过去了,只是话好说呢个出口的瞬间仍是止不住带上厚重的鼻音。
“说,伤人的是谁?”
她问得直接,既不问莫非武温和突然就出现在凉州,也不问申请的起因经过,而是开门见山地问:伤人的是谁。
女子的眼神异常凛冽,邓辉瞧瞧偏头望去一眼,目光刚伽马那个触及,又赶紧收回来,心中实实在在一震,双腿都有些发软,只觉得那一眼间自个的身子就被两把尖刀刺穿了!
擦得发亮的大理石地板上清清楚楚倒映着许多人的影子,他低着头,挨个看去,没瞧见自家原来的头儿,心里有些发慌,发凉。
不错,背人回来的那人就是他,先前众人忙着照看莫非武,倒把他这给忘了,回神想起来的时候,他还独自在旅馆里发愣,心中也是惊慌莫名,这会儿回话,一时也想不起说什么来,憋了好半晌才开口。
“我也不知道是谁伤人,只是路过西边荣华街百花巷子的时候,刚好看到三少爷跑过来,后面跟着一帮子人在追。起先三少爷没认出我,是我认出的他,可是那追的人手里都带着家伙,我一个人也硬不过他们,只好先把人领回来......”
说到这,他话声一低,又偷偷偏头看了看边上众人脸色,没有见到异常,才继续接道:“那伙人个个厉害得很,我见着三少爷的时候,他身上就带着伤,只是庆州的大小巷子太多,我们都是不熟路的,东躲西藏的就走岔了地方,绕了好大的圈子才回来......”
庆州城与凉州城不同,这点只要进城的人都有感觉。凉州城中心繁华,商铺林立,早就各成一派,自发分域而居,城中道路交错纵横,郊区却只有规整的几条大道;而庆州以督军府为轴心,想周边扩散,只是越到周边,这扩散的道路也就越散,弯弯绕绕的十八巷子,足以把初次来的人头绕晕。
百花巷,不是卖花的巷子,而是各式各样的杂货铺子,西边出百花巷子,便是城郊。
非尘听罢,眉心一蹙,眸中的火焰渐渐化去,几经翻转间又生出一抹惊疑。当初她带人来庆州的时候,特意把莫非武留在了凉州官邸,为了安他的心,甚至用等莫老爷和莫非文的消息做借口,只是现在,他竟然也来了?!
他不但是来了,而且还惹上麻烦!
想着,她心中一动,又问道:“那些追你们的人呢?回去了?”
这问题倒把邓辉问得又是一愣,他回想了一下,恍然惊觉,他们都回来这么久了,都没再有人追上来!
“夫人,那些人好像是瞧见咱们旅馆的就回了!”
庆州很多人都知道,凉州来的贵客住在这里,那追的人应该也知道,这本来没什么稀奇,可非尘心中却有种莫名的直觉:自家三哥惹上的那麻烦就是这次参加宴会的其中一人!
旅馆里的气氛,自从凉州来的一行人入住,就一直诡异莫名,当时这次却出奇的很是和谐,不管是政客还是商客,都有闲心坐下来品茶聊天了。午时的动静闹得不小,他们这些人都有自己的耳目,当然知道——军长夫人的嫡亲兄长出事了!
报社那些记者的鼻子向来灵,眼睛向来尖,这边没出事没多久,就被人围上来了。非尘去了医院,是陆延亲自下的封锁令,把旅馆的出入给严格监禁了。他们是军人,说一不二,枪杆子一段,队伍往门外一拉,别人就是心里再抱怨,也只得咽下了。
这边的情况算是暂时稳定下来,但是医院那边莫非武却不怎么好,伤重又失血过多,最后是卫宗明那枪顶着那院长的头,召集了一屋子西洋医生看挣,才险险地将命给救回来。
非尘心里惦记,也过来这边守着,看着医生护士们出出进进,不知怎的心中悲凉。前头的两辈子,她都是这样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走了,然后再也找不回来。
明明该短寿的人是她,最后反而是她留下了。便是这一世,陆凌约也整整大了她一轮。
闭上眼,边怎么也抹不去莫非武被人被进来时的一身鲜红,他喊她“四妹妹”,每一句都好像烙铁一般烙在心里。
天近傍晚的时候,莫非武强撑着醒来过一次,他躺在病床上还虚弱得连眼睛都睁不大开,却在看见自家妹子的第一时间说了七个字。
他说:“周茂生,是他,报仇。”
非尘脑中的一根名为理智的弦便在那瞬间绷断。周茂生,就是奉州想要沟通联盟的那位周老板,而莫非武说报仇——她恍然间又清晰的回到夏末的那一天,失踪许久的莫非武被找了回来,他见着她时,除了高兴,最多的却是哭泣,是留着满脸的泪水说:“要报仇!”
报仇......
她回身去看站得整齐的警卫们,最后把视线停在卫宗明身上,凝视片刻,突然开口道:“卫先生,把你的枪借我看一下吧!”
这声音一如往昔的轻淡舒婉,只是掺了浅浅的叹息。卫宗明没有多想,掏了枪就递了过去。
非尘仔细的看了看,用掂了掂,然后转身向外走,边走边漫不经心地说道:“你现在这等会儿,我去找陆延。”
找陆延干什么,他不知道,但还是点头应了,再抬头望去时,那女子的背影正拐过前方的一道弯,碧绿色的旗装衣摆在空气中划出细碎的波涛。
轻灵,至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