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静静的看着她,良久,他轻轻扭头,转身,在那荒凉的背景下,他的背影,竟有几分怆然和孤寂。
永晏看着他的背影,陡然之间感觉如此悲伤。心仿佛破了一个大洞,她知道,他们之间原本仅存的最后一样东西,已经在这片寂静中死掉了。
“止儿,总有一天,你会为你今日做的选择而后悔。”他的声音慢慢响起来,像是细丝,却又缠绵,钻进她的耳朵,却如最为怨毒的诅咒。“戚兮,”他微微转头,看向另一头的女子,“他们,交给你了。”
一阵风呼啸着吹过,苍伤的身影就如被风吹散一般逐渐变浅,变淡,最后消失不见。那抹青色,就这样随之消失在永晏的心里。
她看着他消失的地方,
她知道,从这一刻开始,他已经选择,放弃她。
也是从这一刻开始,她在心里立下誓言,接下来的人生,自己必将会为雍和而战。
纵使是孤军奋战,她也一定要夺回属于她的国。
绝对,不可以,将雍和交给他。
“那么,这就是大人的默许了?”戚兮的声音戏谑着响起,“殿下,就让我们来单斗一场吧?若是你赢了,你带着将军,还有你的另外两位同伴一起离开,但是——若是你输了嘛……”
她的美目陡然变得狠戾!“你就必须生生世世做我戚兮的奴!侍奉于我,听命于我!永远臣服于我,永生永世不得自由!连同着你的手下,全部成为我戚兮的玩物——”
“废话这么多。”一道长鞭已经闪过!永晏的束发丝带已经掉落,她乌黑的长发在风中飘散开来,就如一只绝美的蝶。白衣胜雪,霓瞳如焰,手持长鞭,犹如女王凌驾的气势,“我说过,我不会输。”
“哦?”戚兮玩味的勾起一边的嘴角,她红唇轻启,突然吹响一声尖厉的口哨!
“容止!”溯烈焦躁担忧的声音响起!顿时,只觉大地似乎都颤抖起来!大小房屋竟然开始了猛烈的颤动摇晃!单膝支地的溯烈当机立断,他高高的扬起剑,然后奋力将剑插入地下!他一手扶住剑柄,一手敏捷拉过身体已经不稳却仍在强撑的眉沧颂,“抓紧我!——这妖女究竟什么来头?!”
“等等,似乎不像是单纯的震荡!天啊,那是什么?!”眉沧颂看着一个又一个的黑影慢慢从那大地因为震动而裂开的崖缝中钻出来,似乎永远无止尽的数量,乍一看,竟是人形,“不——公子小心!——”眉沧颂望着离他们很远的永晏,焦急的喊出来!
“沧颂、溯烈!”容止急忙回头,眼睛里全是担忧,她又一次的在心里怨自己:又是这样,又把别人带入了如此危险的境地!她刚要离地向他们过去,却是被一个透明屏障生生阻挡的脚步!
“是我的结界哦!我希望能和殿下,两个人,来一场没有任何拖沓阻碍的战斗,这要求,并不算过分吧?”戚兮浅笑盈盈,血燃鸟飞翔旋转在她的四周,黑色,黑色,黑色,弄得化不开的黑色,她就像是墨色罂粟,妖冶的绽放。永晏依旧是清冷的表情,挺直着身子,尖尖的下巴微抬,眉眼淡淡的,却藏着让人看不懂的深沉的情绪,白色,白色,白色,浅到不能再浅的色泽,她则像是白色雪莲,盛开在孤寂凄冷的冬日。
一黑,一白。她们就在这如倒扣的透明碗状的坚固无比却又是毫无破绽的另一方空间,对峙着,四目穿过飞舞的沙尘,狠狠的绞在一起!
须臾片刻,戚兮冷笑一声,她闭上眼睛,嘴里默念着什么,血燃鸟立刻在她白皙纤细的双手出聚集,向四周弥漫出诡异的黑色雾气。她的脸颊上,逐渐显现出奇特的黑色花纹,紧接着,无数只血燃鸟如同被同时下咒一般,全部化作黑色粉末哗啦一下碎入空气中。与此同时,只见戚兮的双手上,多出了新的武器——黑色的血燃指刃!十个如花瓣一般缓缓打开的锋利长刃,牢牢地镶嵌在十根如玉手指之上,指与指的缝隙之间,有黑色的短小刺刀,能削碎皮肤,切噬骨头,那是用血燃鸟的鸟魂珠凝聚而成的灵气兵器!
永晏眼光微沉,她知道,戚兮是血燃鸟的魂灵师,她用自己的骨肉喂养血燃鸟,将身体作为血燃鸟养料的容器,她用自己的生命为交换,换来血燃鸟族的誓死效忠。也就因此,它们会在她需要的时候,立刻毫无保留的奉献出自己的鸟魂珠,化作兵器,为她所用。
血燃鸟一族是一种通灵的鸟儿,虽不像是神兽那样体形庞大,法力强悍,却是许多魂灵法师最最钟爱的与其定下契约的种族,它们单纯,忠诚,却因为丑陋的外貌和食血的习性而遭人唾弃,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都在被人猎杀。
雍和曾经有过一段时日,对血燃鸟的猎杀十分盛行,甚至每家每户都会在家门外挂上它们的尸体,以此为攀比炫耀的一大乐趣。永晏记得,那一场对于血燃鸟的大规模捕杀风潮,最终由一位贵族平息。
那个贵族,便是戚兮。
这样想来,她曾经无意中偷偷窥见戚兮一个人,在她自己晦暗的闺房中,脱去内衫,她的后背上,密密麻麻全是伤口,她用永晏从未见过的温柔表情,捧起那身受重伤的一只血燃鸟,从自己身上的伤口上蘸取鲜血,喂给它。甚至用嘴巴,一口一口帮它喂下去。几缕发丝垂落下来,掩盖住她的神色,永晏只是隐约记得,她那张媚惑人心的双眸,那张永远张扬跋扈的双眸,那双未曾熄灭的双眸,竟然有泪光。
无论手上沾染了多少鲜血,心中却总是有一块地方,安放无意中流露的良知。
“公子——!!”一声疾呼打断她的思绪,永晏猛地转过头去!就在那透明却巨大的结界外,竟然不知何时已经冒出了成千上百无法计数的黑色人影!不——那怎么是黑色人影?那明明是死去了人的、死魂灵!他们源源不断的从地底下冒出来,奋力的挣扎着,无声的嘶喊着,没有表情,却是比有表情更加狰狞痛苦!他们一个接着一个从地表裂缝中爬出来,张牙舞爪的伸向已经被团团包围的溯烈和眉沧颂!!
不,她听到了,她听到他们在奋力嘶喊的名字,她听到他们在呕心也要叫嚷出来的名字!她听到了那个她让她永世都无法忘记的名字!!
他们在叫,永晏!永晏!永晏!!
就如最毒的蛊咒,成为她永世的梦魇!
一声又一声,仿佛没有嘴巴的死魂灵,却声嘶力竭的念着她的名字!!他们恨她,他们怨她!她呆呆的看着身受剧毒却依旧在苦苦支撑着的溯烈一下又一下的挥刀,却是被那些砍不尽也砍不死的黑影们死死的勒住脖颈,抓住手腕,看着这个右臂已经密密麻麻爬满毒纹却在咬紧牙关发射银丝的眉沧颂,被一个死魂灵撕扯衣衫却无力反抗——不要!求求你们了——不要!她开始颤抖,她疯一般的想要挥鞭冲破这结界!
你们恨着的人,是我!是我容止啊——!!!
我在这里!!我就在这里!!
“怎么样,永晏?”突然一个剧痛!永晏狠狠地倒在地上!
“看着自己心心念念要保护的人民,如此恨自己,几乎恨至骨髓的恨意,是什么心情呢?”她艰难的想要起身,猛然又是一下!她只觉自己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甚至没有看清戚兮出手,又再一次狠狠摔在地上!肩膀处五道深深的刀伤,骇人的喷出血来!!却是仿佛痛到麻木一般,是的,和心脏处传来的痛楚相比,这太轻了。
“看着同伴因为自己而陷入险境,又是什么心情呢?被误会和连累别人,不知道哪一种更难过?”戚兮走过来,俯视着她,将脚狠狠踩上她的脸!!
“你知不知道,我恨透了你的表情!”她狞笑着,黑色的刀刃闪闪发光,“不如挖了你的眼睛——这样你是不是就可以收敛下你那放肆的目光呢?”她猛地俯下身来,狠狠捏住永晏的下巴,将她的脸对准结界外苦苦斗争着的两人,“今日,你就看着他们在你面前,挣扎着死去吧,永晏,你,可是什么都做不了哦。自始至终,你都只是一个无能的公主罢了,保护不了你的将军,也保护不了你的人民,更保护不了你的同伴,你能做的,就只是在这里,为他们哭泣而已。”
她艰难的闭上眼睛。
耳畔是沧颂的声音:“公子,公子……”
喉咙深处,有血腥味在漫溢。
脸颊上的力道几乎让她窒息!
不能放弃,不许放弃!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呢?!
并封,还在等着她!
未神命一定知道,知道她不会折在这里,所以才放心地让她离开……
对了,那个铃铛!
永晏艰难的抬起胳膊,其实在戚兮看来,也只是胳膊蹭过地面,然后捂住胸口罢了,只有她知道,那里,有她拴起来,挂在胸口的,未神命送的铃铛。
神命。
她在心里,第一次如此亲昵的唤她。
这一次,保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