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真是遗憾,”说时迟那时快,永晏的鞭子如一阵劲风甩过去!“恕我无法遵命了,司命大人。”戚兮借势躲开了溯烈的寒刃,她一个凌空后翻,灵巧而轻盈的落地,血燃鸟立刻在她的身畔聚集,飞绕在她的手际,耳侧,腰间,速度越来越快,直到成为一个又一个大大小小的黑色圆环。
“就凭你那软鞭,竟然还如此狂傲!不知该说你无畏呢,还是无知?”她嗤笑道。秀眉一挑,那黑色圆环便迅速断开,就像一条有生命的黑色锁链,又像是一条黑色巨蟒,乖巧无比的盘踞上戚兮那曼妙的腰肢,手臂,肩膀。冲着永晏,却是狰狞的向后微微紧绷身子,仿佛随时随地都会猛地出击。
“我不会输。”永晏的声音如冰霜,寒冷彻骨。
她紧紧地绷紧下巴,脸上几乎看不出任何表情。
真是奇怪,算不上倾国倾城的脸,却是那么让人记忆深刻,只要一眼,就无法忘记。
溯烈很佩服自己此时在这紧要关头还能看着她看到出神。
他望着她,竟忽然想要微笑。
也对。因为她——可是公主殿下啊。
戚兮看着她,心下忽然生出一股熟悉的厌恶,不知怎么,她就是讨厌这个女孩子,讨厌这个女孩子露出这样的表情。曾经是这样,明明应该清楚什么时候该低头什么时候该示弱,她却从来不肯放下那可笑的高傲的自尊,去讨好,去迁就别人,只会冷眼观望,让别人觉得自己这么谨小慎微步步为营的勾心斗角,就像是一群傻瓜;现在也是这样,和她戚兮单斗,明明应该知道自己不会有什么胜算,却自始至终只会露出那样坚毅执拗的表情,毫无惧色的看着她,仿佛她真能改变什么一样。
她凭什么?
戚兮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身侧的拳头。
安静到可怕的风呼啸着吹过这座死城。四处横尸的街道,弄堂,商铺……只有随风飘舞的破落布帘和高高飘扬的各式旗子提醒着它昔日的繁华。永晏微微侧头,她不忍心去看。混沌之中却是猛地被她揪住了那根线索的线头,心中疑虑重重,脑际中的不安愈发扩大,那个重要的问题,她竟然没有发觉!
雍和今日刚刚陷落,却是连一位生还者都没看到。
一路上,皆是死尸,死尸,死尸,甚至,也没有看到本该占领于此的叛军士兵。
那么,那么多的人,怎么可能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全部消失不见呢?
如此奇怪,如此诡异……
她嘴唇发白,比刚到雍和时还要不安,还要恐惧。她努力呼吸,再次开口时,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些叛军呢?”
“你是说那支蝼蚁军队么?自然是被苍伤大人解决了。”戚兮笑得妩媚,眼神带着一丝古怪的笑意。
“解决?你们不是里应外合,一同逼宫吗?”永晏意识到了什么,她猛地向那个青衣男人望去!穿过荒凉破败的城楼,她与他的目光相撞,四目狠狠地绞在一起,永晏只觉得自己的胸腔中涌动着那股几乎把她吞噬的愤怒:“你杀了你的同党!你甚至连你的同党都不放过!他们也只是民军!他们也是雍和的人民啊!”
“啊咧,殿下,大人可是守住了皇族的英雄啊,竟然如此无礼的亵渎大人的名誉,殿下,是不是太失礼了呢?”戚兮突然笑出声来,“再者,要不要我提醒一下殿下?芊绵之乱,殿下也是杀敌最为勇猛的哦!怎么,在殿下看来,自己杀叛军就是正义,大人杀叛军便是冷血了么!”
“她杀,是因为别无选择,而这个男人——”一边依旧保持单膝撑地姿势的溯烈懒懒的接下话来,“他的选择,不止一个。”
“那些幸存下来的百姓呢?!那些好不容易活下来的百姓呢?!”永晏没有理会他们,她只是盯住苍伤,看着他,死死的看着他,她的声音变哑了,她几乎是用吼的,因为她从他的眼中看出了答案:“苍伤,你究竟在想什么?!你把他们也——”她咬住嘴唇,双目又开始刺痛,有灼热的液体即将滚滚留下,却被她硬生生逼了回去。
“什么?”溯烈和眉沧颂都是震惊不已的望向那个青衫男子。
“大人……”戚兮转过头,眼中竟然有担忧。
苍伤举起一只手,轻轻止住戚兮举起羽弓的手。
“他们看到了最不该看到的景象。”他轻轻说道,声音竟如风一样飘缈,“我并不愿屠城。可是为了雍和的复兴,有些时候,就必须有人牺牲,必须让一些人埋入沙土之下,成为后世的养料。这是开创新纪元的代价,也是历代每一位王者手上必须沾染的罪恶。你可以不认同我,但是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叔父的苦衷。”
她低下头,苦笑,有些含糊不清的开口,“所以,你,便吃了他们的魂魄?早就知道,苍伤大人秘练鬼术,没想到今日一见,不仅让容止震慑,更让容止心寒,苍伤叔父,你叫我怎能放心将雍和交于你手中?”
“止儿。”他竟然如此亲昵的唤她!溯烈陡然握紧拳头。额间青筋暴起!
“不要这么叫我!”永晏痛苦的看着他。“苍伤大人,你此时的模样,就是吞食了千万雍和人民魂魄后被反噬的特征,浅色眉眼,浅色鼻唇,不出半月,你便会失去全部颜色,只剩下惨白的茧蛹一般的身体。那秘术,固然会助你顺风,却是会蛊惑心智,甚至走火入魔。那时候,你又如何做?你又该如何做?!”
“所以,我来找你了。”他忽然轻轻的说道。“止儿,来我身边。”他的声音轻得就像是三月的春风柳絮,蛊惑人心。“来我身边,现在皇族已经没落,只有我和你,不会再有那些曾经欺辱你的人了,我说过,我会帮你杀光他们,现在,我做到了。”
“……”她只觉嗓子干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放心,你的父皇已经陷入深眠之境,现在只是一个负责滋养落玺珠的容器罢了,我没有杀他。为了你。”
“那么……御刹将军呢?”
苍伤的面色一冷,他对戚兮微微点点头,戚兮伸出手来,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度,黑色的血燃鸟立刻聚集,密密麻麻的叠在一起,再飞散开来之时,一个熟悉无比的身影就那样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他的双臂被飞着的血燃鸟牢牢拴住,微垂着头,额上发丝垂落下来,遮住他的神色。英俊的身形轮廓那样熟悉。他身上还穿着那天他从战场上将她救下来时所穿的战服。只是腰间没有了那条红绫。
那抹刺眼的红,现在正缠绕在她的腰际。
御刹……
她呆呆的看着那个身影,心狠狠地被揪痛了!
她甚至没有注意到,她所有的表情,全被不远处的某个人,纳入眼底。自然也不知道,那个人陡然之间黯然下去的目光,嘴角不自觉地染上了一丝无奈和自嘲的笑。
御刹紧紧闭着眼睛。像是陷入了沉睡。
“止儿,现在你可以作出选择,我,还是他们?是留下来,同我一起重新复兴雍和,还是带着这个废人离开、与你那些三脚猫功夫的同伴、继续那漫长而无望的复仇之路?”他望着她,眼神竟是她看不懂的深沉,“想想吧,雍和,就在这里,它在等待你和我一起建立全新的时代,留下来,你便可以丢掉曾经所有的耻辱,成为被历史铭记的一代女皇!而不是背负着那些责任,做一个终日隐姓埋名,只能以男装示人、苟且偷生的没落皇族!”
话音刚落,一道长鞭已经如闪电便笞过天空,只听那沉闷而有力的鞭声已经响彻天际,那白色身影已经跃入半空,呈现飞雁一般的攻击姿态,众人抬头,看到的是那样决绝的容颜,她的霓瞳孔比任何时候都要璀璨,就如绽放最艳丽的烟火,带来的是关于毁灭的记忆。
“你,给、我、闭、嘴——!!”“啪”的一声陡然响起!震慑地所有人皆是一惊,接下来,一道紧接着一道,一声紧接着一声、密集无比却又是步步紧逼的攻击仿佛停不下来一般,直直冲着苍伤飞过去!长鞭的尾痕甚至都带上了火光,丝毫不给人喘息的机会!她的出鞭从未有过如此凶狠与激烈,甚至连溯烈和眉沧颂也都被这样的她弄得震惊万分!
“大人!”戚兮也是惊呆了,她一把拉开弓箭,还没来得及开弓,却是被马上吃了一鞭子!然后狠狠的跌了下去!因这密集而猛烈的攻击,顿时,尘沙飞扬,几乎看不清周遭,也自然没有人会看清,发怒的永晏,那双眼睛中,闪烁的点点泪光。
漫长,无望?
背负着耻辱,苟且偷生?
她嘴角忽然出现一丝莫名的笑意,笑的人心痛。但是她依旧挺直着身体,她从来不允许自己在战斗之时展现一丝一毫的懦弱和动摇。她不由自主的,扬起了尖尖的下巴,紧紧的抿着嘴唇,手中的长鞭在风中随着她的身体而舒展开,盘踞起。
苍伤因为没有意识到她会突然出手,第一下就狠狠的挨了一记。他的右肩到左腰际已经清晰无比的显现出一道红色的鞭伤,逐渐的,那红色从里面洇开,浸透了青色的外衫。
他没有躲开,只是看着她。
“苍伤大人。”她凄凉的看着他,笑,“你,已经没有任何的资格让我站在你的一边了。”她缓缓的说,“我曾经以为你是我的朋友,我的亲人,我最尊敬也是最信任的人,我以为你和他们不一样,我甚至也想过,如果你成为王,会不会比父皇做的要好得多。会不会就不会有那么多的人再遭受苦难,会不会使雍和变得更强大富饶,现在看来,是我太傻,你和他们,终究是没有什么不同的。”
“你们都是,心中只有自己的利欲的人啊,怎么可能真的为了人民,怎么可能真的为了我呢?自负,高傲,目中无人,认为谁死,谁就应该死,认为什么错了,那么就绝对不允许它的存在,你们何曾给过别人选择的权力呢?你是这样,你们都是这样,以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便是主宰天下的神明了吗?你们和我,和那些死去的人一样,都是会老,会病,会死的人,你们有什么权力决定别人的命运,又有什么权利判断这世间的是非呢?”她的霓瞳灼灼,“若是让我回答,那我现在就告诉你好了,我容止,——将,誓死,也要从你手中夺会雍和,我与苍伤大人,不、共、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