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拂露,阳光明媚。
冰夷,赈主客栈二层。
两个白衣男子相对而坐,持子对弈。一位白衣出尘,一位白衣清朗。
“两位公子请用茶。“小丫鬟脸蛋红扑扑,将茶盘恭恭敬敬的端了上来,并封只是微微颔首,小丫头立刻觉得呼吸困难,刚一抬头,谁知那边的鹤湛竟然露出了如和煦春风一般的慵懒笑容,他打开折扇,轻轻扇着,茶香满鼻。英气无比的嗓音几乎让小丫头昏了过去,“告诉你们掌柜的,这茶很合我的口味。”
“是,是春疾姑娘吩咐的,说鹤公子喜欢……”小丫鬟一时间说话都结巴了。
银发之人一愣,随即嘴角微微勾起,眼中的光满仿佛璀璨的星辰。他问,“唤挽姑娘过来。”
“回公子,挽姑娘在午休呢。”仔细想了一想,小丫鬟又道,“挽姑娘还吩咐了,有人找她,她一概不见。”
“也罢。这丫头的起床气很严重啊。”鹤湛笑着摇头,看起来心情极好。“她可是习惯睡午觉的。若是有人吵醒她,又该恼人了。喏,你给她的房里点上青岩香,那助于安眠的。”
“好……好。”小丫鬟低头应着。然后就听到并封清冷的声音响起来,“那位未姑娘呢?”
“未姑娘?”小丫鬟咽了口口水,然后结结巴巴的说,“啊,哦,未、未姑娘?未姑娘也在……午休。”
“她若是出了客栈,无论什么原因,都请告知在下。”
“……好”小丫鬟摇摇晃晃的走了出去,到了门口轻轻关上了门,刚走了几步就被一群丫鬟围上了,叽叽喳喳的问长问短,“看到了看到了??那位鹤公子帅不帅?是不是真的是银发?那位并公子呢?”
“……”小丫鬟很激动,只是拼命点头,却又是一脸苦瓜相,“不过,让我这样说谎,心里好不舒服……”
一个丫鬟拍拍她的头,“未姑娘和挽姑娘一定是有要事才会离开,她们既然这样吩咐了,我们自然不能不帮啊!再说,未姑娘不是也说,会马上回来的吗?而且说不定,还能看到之前听说的那位容公子、同她们一起回来哦!”
“……”听到这儿,丫头们立刻都露出了神往的表情。
容公子……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能够拥有并公子那样出色的手下,一定不是个泛泛之辈吧?
送茶的小丫鬟满脸的憧憬。
真的好想,一睹真容啊……
在屋内。
鹤湛啜了一口茶,放下一颗棋子,看着对面的并封,问:“并封兄,似是有心事?”
“无。”并封面不改色,他低头看棋盘,落棋。
鹤湛看着他,嘴角带着一丝笑意:“并封兄难道不好奇,为何我会同意和你们联盟?”
“的确有过好奇。”
“有过?”鹤湛挑了两个敏感的字眼。
“现在已经明了。”并封顿了一顿,“是为了挽姑娘罢。”
鹤湛笑了,“诚然。”
并封不再说话。
“我与她相识,是三百年前。为了抗魔族入侵,捍我族领土,我带领一百妖兵同魔族一战,谁知竟被暗器所伤,身遭重创,虽是最终打退了敌方,自己却也是垂死之身,奄奄一息。撤兵路上,我与手下走散,就那样躺在悬崖边的峭壁石上,甚至无力站起来。我以为,不出半柱香,我就会化作飞烟而散。就在那时候,我看到了她。”
鹤湛望向窗外。“她冷静地走过来、蹲下身,无比认真的的查看我的伤势,紧接着便十分麻利迅速地开始为我涂药,包扎。整套动作毫无犹豫,眼中一丝慌乱也无,一丝恐惧也无,她没有像个女孩子一样尖叫着逃走,也没有吓得昏过去。要知道,那时候中毒的我,样子很可怖。”
鹤湛闭上眼睛,嘴角嚼着一丝笑,“或许你不太清楚那种感觉。”
“不,”并封垂眸,“我懂。”
就像是最无边黑夜中,忽然闪现的一丝光亮。
拼命想要抓住,再也不放开的一种渴望。
他记得他被人追捕,却慌乱中跑入皇族后山。那个女孩子坐在林中的石凳上,正在认真的抄写着什么,听到声响,她也并没有匆忙抬头,而是先稳稳的放下毛笔,然后才抬眼看向他。那双霓虹般的双眸,仿佛蕴藏着整个天下,她看着伤痕累累的他,同样眼中毫无恐惧,她镇静无比的开口,那声音平淡无波,冷静到淡漠,“这里走。”
不用解释,不用猜疑。她只对他说了三个字,这里走。
当时他几乎忘记,自己走投无路的处境。
他只记得,当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判断句:这个少女,不简单。
是的,事实证明,她果真如此。
从什么时候开始心疼她呢?是那天参加皇族巡访的队伍中,人群不停向着她所在的轿子扔石子,可是她依旧淡漠的抚摸衣襟上的绣花吗?是每逢皇族姊妹相互来访之时对她出言不逊狠狠羞辱她时,她只是面无表情的啜茶,任她们踩踏破坏她精心照料的花圃吗?还是那天她手脚被绑,枷锁锢颈,在偌大的皇殿上,依旧以淡漠的表情面对着滔滔不绝列举她的罪行的臣子么?
你可知罪。那大殿之上,金袍尊贵的王者,如此问她。
她的眼神决绝,却有种不易察觉的悲伤。
她说,我不知罪,你们又能如何。
你、你这妖女……有臣子快要被她气得破口大骂。她只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漠然表情,她冷冷的说,“我不叫妖女,我有名字。”
“纵使我是妖女,身为臣子的你,也没有资格叫。”她的眼神冰冷,几乎看穿他们所有肮脏的心思,“你们是奴,而我,是公主。”
她总是这样,不笑,不语,安静到几乎要消失,一旦开口,却是字字珠玑,铿锵有力。
永不妥协,永不屈服。
不知道是谁,突然扔过来一件分量很足的小物件,她没有躲,就那样砸在了额头上。
“将她关入地牢,直到行刑那日——!”那审判的声音回荡在整座大厅,那时候,他化作兽态,在殿外等候她,看到她出来,他的眼神一亮,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因为她的目光,是温和的,看着他,如此安宁沉静。
他以为是这样的。
她脚上栓着枷锁,走得很慢,他主动迎上去,将毛茸茸的脸贴住她的,很亲昵的舔了舔她的脸颊。这时候,他猛地尝到了咸腥的液体。他陡然抬头!看到的却是从她的额头上缓缓淌下来的血流。
他焦急的****,要为她止血。谁知她轻轻开口,她说,“这么多天来,承蒙照顾,从今天开始,再去找一个好主人吧。”
他呆呆的看着她。
她回望他,然后抬手,似乎想要抚摸他的头顶,顿了一顿,却又放下。“对不起,阿封。”她说。他从未见她笑过,也从未见她哭泣,她总是这样淡淡的,仿佛没有任何情绪。可是那天,他看懂了她那双霓瞳中翻涌的一切心事。怎么可能不怨恨,怎么可能就甘心。她曾经说过,我是公主。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曾经奇怪,为什么用如此坚决的语气,为什么一再的强调,仿佛那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耀。在那一刻,他明白了,她不是在说服别人,而是在说服自己。说服自己,原谅自己的国家,原谅自己的人民,原谅那些不停欺辱她,污蔑她的族亲,说服自己,继续去爱那些不停伤害她的人和事,继续去爱,她的雍和。因为,她是公主。他懂了,她的心。并封垂眸。黑棋久久不落。“你,喜欢她吗?”鹤湛饶有兴趣的问。“我很尊敬她。”并封轻轻的说,“她是我,誓死也要保护的主人。”“……这样。”鹤湛微微摇扇,“若是有一天,你遇到一个让你魂牵梦萦的女子,在那女子和你的主人之间,你会选择谁呢?”并封没有回答,他望向窗外,午后的风暖暖的,吹得人觉得心旷神怡。可是不知为何,他却是觉得心慌。心慌?他捂住胸口,那里的心跳十分急促。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觉得惶恐起来。止,你发生了什么?一切,都还顺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