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混沌。
容止觉得自己睡着了。周围一片漆黑,那么浓,那么痛。她仿佛掉入了深海,有什么东西压得她不能动弹。她却睁不开眼睛,甚至每呼吸一次,就觉得有刀子在喉咙处刮磨。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不知道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脑袋里忽然空白了很久。
渐渐的熟悉了这种毫无知觉的憋闷感,她的大脑也慢慢开始了运转。她记得她闭上眼睛之前,看到了未神命。
想到那个黄衣的少女,她竟然觉得如释重负。
那么,现在,未神命应该就在这里,对吧?
她很想开口,她想问,溯烈和眉沧颂怎么样了?御刹将军呢?她想知道,他们都还好吧?
他们,都没事,对吧?
她发现她害怕知道答案。
突然,她模模糊糊感觉到有人说话,那声音很陌生,是个女子,仿佛很遥远:“你看,她现在并没有丝毫痛觉。”
另一个声音响起来,容止认出来,那是未神命,似乎听起来十分焦躁不安,不像是平常的她说话的腔调,“不可能。血燃毒最快要三个时辰才能完全混入病人体内,随血液运至全身各处血脉,从我们赶来算起,不过也是半个时辰,她怎么可能坚持这么久?”
“神姐姐……”那个女子好像要说什么,却是硬生生咽了下去。
“不要吞吞吐吐的。”未神命斥责她,声音中竟然带了一丝绝望,“春疾,她不能死,你知道吗?你必须救活她,就算是……”
“就算是……怎样?”容止艰难的吐出几个字,那两个人皆是愣住!容止十分困难的想要坐起来,却发现用不上力气,她的一只手正被那床边桃红色衣衫的女子握在手中,那女子眉眼细长,说不上倾城容貌,两双大眼睛却是黑白分明,眉目之间竟有几分潇洒飘逸之气,不似平凡女子的美,却别有一番韵味。
那桃色衣衫的女子手中寒光闪闪,原来是几根银针,挽春疾瞪大眼睛,“你,醒了?”
容止点点头,正要开口,只觉得喉咙火烧火燎。
挽春疾连忙制止她,难掩眼中惊诧之色,“我知道,现在你的喉咙应该非常难受,就如被火棒熏烤,因为你的肺连同气管,正在被血燃毒侵蚀,我刚刚给你施了针,应该可以先缓解一下疼痛。”
容止轻轻点了点头,豆大的泪珠从额头上淌下来。
可是,就算是如此,这疼痛也非常人能忍受的了的。挽春疾惊诧无比的看着容止几乎是毫无挣扎痛苦之色的脸,甚至她刚刚还用那么平静的声音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完全看不出来她的剧痛!她不知道这面前的女孩是以多么惊人的忍耐力和毅力在与体内的毒做斗争!
未神命不忍心再看她,扭过头去,紧紧的抿住嘴唇,低声道:“不要自己一个人熬。喊出来吧,喊出来的话,会好受点。”
容止只是摇摇头。她知道,她如果喊出来,她会恨自己。
“他们、怎么样。”容止再次艰难的开口。
挽春疾握紧手指,“红衣服的,还有那个剑士,他们都中了血燃毒,可是他们的毒因为不像你是主体主动式毒侵,而是被武器攻击的被动式毒侵,所以主体自身对毒液的抗拒会助于我帮他们控制住毒源,又因为毒液是涂抹在武器上的,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弓箭和鸟刃这两样吧——所以也不如你的中毒程度深,我想不出半月,伤口便可以痊愈。”顿了一顿,她又说道:“那位将军受了重伤,现在是昏迷状态。体内也中了血燃毒,十分虚弱,但是他自身拥有非常强大的冰敕手之界,无论如何,确是可以保住一命。”
紧接着,她话锋一转,“可是你,既是主体主动式选择毒侵,又是来源于那种自身会不停分泌毒液的武器——血燃指刃的攻击,无论是入侵主体的速度还是剂量,都是极其可怕的,刚才对你施针,那种疼痛本该让你尖叫着痛的死去活来,甚至昏迷,可是你,根本什么都没有感觉到,对吧。”
容止垂眸,然后点了点头。几乎看不出来。
“这就说明。”挽春疾忽然停住,她看着她,真真不忍说出来,“这就说明,毒液已经到了身体循环里面,它正在破坏你所有感官和神经,逐渐的……麻痹你,吞噬你,然后、取代你。”
“挽春疾!”未神命忽然厉声呵斥。
挽春疾一脸倔强的仰起头,眼中竟是同样的痛苦神色,“身为杏林中人,又属于大医,我有责任告诉我的病人实情,她有权利知道!纵使残酷,也需要她做出选择!”
未神命不再说话,她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我会、怎么样?”容止看着她,一字一顿的问。每一个字,都似乎是在隐忍死一般的痛苦。
“你会失去自身意志。”挽春疾的声音干涩艰难,顿了一顿,她继续说,“血燃鸟的毒液会逐渐吸干你所有的养分,将你的身体作为全新的容器。也就是说,你会成为,血燃鸟幼雏的孕体,成为一具毫无感情,毫无知觉的空躯壳。”
“并不是毫无办法的。”未神命仿佛在辩解着什么,她急躁的插话,几乎不像那个什么事情都是嘻嘻哈哈的模样的她了,“可以有很多种办法。春疾是大医,她一定可以……会有很多办法的!”
“只有一种办法。”挽春疾轻轻地说,“转魂。”
容止感觉到未神命一下子僵住了。
“只要、转魂,我就可以、活下来么。”她艰难的问,脸上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那忍受噬骨的疼痛的是另一个人。
“或许。”挽春疾说,她看到容止的霓瞳有少许的失焦。
“那么,便要试一试了。”容止的声音极轻,就好像是雪花飘落后,无声的融化。她慢慢的转过头来,看向未神命,“我答应过你,会活下去。哪怕只有一丝希望,我也不会放弃。这是我们最初约好的条件,是么?”
未神命看着她,抿紧嘴唇。眼中却似是隐忍。良久,她才道,“是。”
然后她起身,不再看床榻上的容止和一旁坐着的挽春疾,径直撩开屋帘,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的走出去。
阳光灿烂,晃的人眼睛生疼,她抬起手,遮住眼睛。
“就是她么?神姐姐找到的那个人,就是容止么?”挽春疾不知何时也走出了房间,她站在她的身后,轻轻地问道。
“是。”黄衣少女还是保持着那个动作,没有转过身来,也没有放下手臂,仿佛石雕一般呆呆的伫立不动。良久,挽春疾才发觉未神命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神姐姐。”挽春疾忽然眼眶发红,她走过去,从后背环绕着伸出双臂,抱住她,“神姐姐,对不起,我不该说那样的话,我知道,我知道的。”
“春疾没有做错什么。”未神命的声音听起来竟有几分悲怆,她艰难的喃喃自语,“为什么是她呢?为什么非要是她,才是打开胥成锁的命定之人呢?为什么……”
“神姐姐……”挽春疾咬住嘴唇,踌躇许久,才说出来:“纵使,她很像师父,可是,她终究不是。”
未神命的身体猛然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