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一瞬间，她陡然明了，那份不忍心与恐慌究竟来源于哪里。
这样熟悉的场景，这样熟悉的境况，这样熟悉的表情。
那个女孩子，流露的坚决而执拗的眼神，就如当年，那位让她刻骨铭心的女子。
记忆中，永远是那清冷的背影，她的声音还依旧回荡在耳畔：“……神命，你绝对不可以和他走。”
“你生生世世，都休想离开这里。”
“我没有走。”未神命颓然的蹲下来，“师父，神命没有走。可是，你却还是把神命抛弃了。”
挽春疾也顺着她蹲了下来，她环抱着她腰际的手慢慢收紧，闭上眼睛:“神姐姐，在城外见到你，见你如此平静的谈起师父，我以为，我以为你已经熬过来了，我以为你已经从那段日子里走出来了，我以为，我以为你都忘记了，可是，你，”她竟然哭了，挽春疾的泪水一滴一滴淌下来，“不要这样，春疾不要看到这样的神姐姐，不要这样好不好？神姐姐，春疾会救她的！我一定会救活她！我现在就去取结魂灯——”
“春疾，我是不是做错了？”未神命忽然拉住她松开的手，低声问，眼神变得凌厉：“那个时候，我就应该把他杀了！不然之后我也不会因为去救他而让师父……”
“神姐姐！”挽春疾打断她，“白泽是无辜的！”
“就是因为他的无辜。”未神命的眼神陡然变得吓人起来，她的周身慢慢积聚起金色的浮气，氤氲开一片雾，“就是因为他总是那样无辜的模样，那样无害，那样单纯！两千年前，我才会鬼迷心窍像个傻瓜为了他去求师父还抛下师父去救他！他是谁，他凭什么？！他让我失去了师父还不够？！他现在还要让我失去救活师父唯一的机会！”
“那不是白泽的错！”
“那就是他的错！”未神命猛地站起身，她的眼中有挽春疾看不懂的残忍，“如果不是他，师父不会魂散，五万年来只能依靠魂心烛积聚魂气，如果不是他，千望鼎不会坏掉，我也不会被逼无奈来到千里迢迢到这里找容止，如果不是他，那些叛军的进攻又怎么会如此顺利？苍伤纵使神通广大，却也比不上那幕后主使的步步为营——是的，那位传说中的空桑映虚，就是他白泽此生转世！”
挽春疾脸煞白。
脑海中那个拥有无邪笑容的少年，眉目清晰，仿佛怎样都无法让那清澈的颜色变得浑浊，他就如雪一般纯洁的脸庞，就像是折骨伞上不落的白梅。他微微垂头，长长的睫毛就如扑闪的蝶翼，在白皙的脸上投下小扇的阴影。
挽春疾记得，很久很久之前的某天，小小的人儿，仰起头，一脸倔强的注视着黄衣少女，他手中紧紧攥着那血红色的玉佩，就如染上红霞的湖水。一字一顿的说，
“我白泽此生，非神命不娶！”
“我不会嫁人的。”黄衣少女却是一脸不屑，“我的生命，比时间更久远，所以没有人可以一直一直陪着我——你看，如此平凡的你，又能拿什么来爱我呢？你对于我来说，也不过是我漫长生命中，眴目须臾罢了。这样的话，你又能怎么办呢？”
挽春疾偷偷的看着两个人，她为他当时的表情而心疼。也有点责怪自己的师姐，竟然对这么小的小孩子说如此残酷现实的话。
良久，他抬起头，竟然露出一个清澈的笑容，“未未，我会先努力让你爱上我，然后，在我最美好的时光，告别你。”
“真是恶劣的小家伙。”黄衣少女面露鄙视，“让别人喜欢上之后，就要潇洒走掉么？我可不喜欢这样。”
“我也不喜欢这样。”小人儿竟然泪光盈盈，忽然用尽全力喊出来：“我也非常非常不喜欢这样！可是如果未未有一天彻底不记得我了怎么办？如果未未在我死掉之后喜欢了别的男人怎么办？要是这样可以让未未带着遗憾带着责怪却清晰地记得我，我也——”
“傻瓜。”少女忽然将小小的他抱入怀里，一边偷看的挽春疾愣了，她第一次看到未神命眼中，竟似有泪光。
“傻瓜。”她笑着说，“快快长大吧，动不动就要掉眼泪，还是个小娃娃呢。”
“未未你要答应我，等着我长大！就嫁给我！”某个小娃娃气鼓鼓的大声说道。
“好。”
“一定要等着我！！”
“好。”
多年之后，挺拔英俊的男子一袭白衣，临风而立，手持千望鼎，气宇轩昂。黄衣的少女依旧清纯灵动的神采，岁月没有在她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迹。那天她紧握通命铜杖，狠狠的冲他刺过去！那金色的光芒几乎吞噬了半个天空，也掩盖住了她那金色浓雾后的表情。
白泽的目光依旧纯净澄澈，他的眼神穿过那一片朦胧，直直望入藏在朦胧后的、她的眼中，她的心里。
“未未。”他念这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名字，“未未。”
她的泪水就那样冲了出来。如洪水决堤，声音无法抑制的颤抖：“若让我从你与师父之中选择一人，我会选她。”
“我知道。”他竟然微笑了，他的笑容还是那么单纯，那么干净，仿佛碧绿的湖水，清澈见底有阳光跳跃。“我知道呢。呐，未未，现在，就是我最美好的时光了罢。”
“……”她咬牙，任泪水恣意流淌。
“七岁那年见到你，到现在，已经过了十三年了。呐，这么久了，未未，你又没有、喜欢上我呢？”鲜艳的液体从他的嘴角溢出，他的声音变得沙哑，却还是那么好听，“我长大了啊。现在的我，有没有，让你心动呢？”
“……没有。”她扭过头去，不再看他，心忽然就像被撕扯一般的疼。疼得快要窒息！
“一点点，哪怕……”
“一点点也没有！”她吼出来！“我说过，我不会喜欢上任何人！说喜欢，又能怎么样呢？因为终究都会离开！终究都会死去！没有任何意义的情感，我不需要！我未神命，才不需要这种负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