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她，良久，竟是硬生生扯出一个笑容：“……这样也好。”
她呆住。
“就这样死去，也好。”他看着她，一直看，直到眼睛瞳孔慢慢失去焦距。
这样离开了，你也不会太过伤心。
未未，不奢求你会记得我，只是希望，接下来漫长的路，你不要伤心才好，不要哭泣才好。
希望你，不要再流泪。
我多么想要陪伴你，陪伴你走过无尽长的时间，不再让你看尽别离，不再让你承受孤独，希望可以给你我所有的温暖，执手相伴，两望繁华。
只是，太多变数。
原谅我。
未神命呆呆的放开手，铜杖的一端已经牢牢插入他的胸口，而那个人，已经失去了呼吸。
她眼神变得空洞无神，就如一个毫无生气的木偶人，然后，她毫无意识地抬起手，手指在空中写出一串字符，她无声的念了什么，那串字符慢慢变成金色，仿佛烙刻在空气中的符咒渐渐生效，她抬头，看着那串金色符咒慢慢融化，变成一个完整的诡异的符号，然后陡然飞向她，落在她的额鬓上，发出“滋啦”的一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她额鬓的一个极淡极淡轮廓却是极其清晰精致的纹封。
做完这一切后，她的眼睛又逐渐恢复了焦距，甚至，完全忘记了自己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给自己下了这个封术。
以至于多年之后，她才明白，在那时，她因为巨大的震惊悲伤而放空的时候，做了她清醒时永远都不会做的事，也用另一种方式，证明了自己曾经如此抗拒的心情。
这个封术，她封住了自己的心。
而铜杖的那一击，她终究是选择了另一种攻击态，在最后的一刻，她念了诀，改变了最后本该是一击致命的结局。
她选择了封印他。
这一击封印住了白泽体内的灵气。它虽然结束了白泽这一世的生命，却同时也将他送入轮回，等待转世。
而那转世的他，将失去所有记忆，重新来过。
她并没有杀死他。
她只是杀死了，他们之间所有的记忆。
和他的爱。
“那时候，我应该杀死他……”现实中的未神命喃喃，“如果杀了他，如果那时候我狠下心去，杀了他，一切都会简单那么多，师父，容止，还有我，我们都不会那么辛苦……”
“神姐姐……”
“该死的我现在心就不会那么难受！！”未神命吼出来！
“说得真好呢~”一个软糯的声音陡然响起！两人齐齐望去！不知何时，在这破落的雍和城内，她们此时身处的小院正中，竟然飞速生长着一棵蓝色大树，它正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生根生枝生花，不一会儿，巨伞一般的树荫中便缀满了紧促相拥的蓝色小花。一位蓝衣的少年慵懒的躺在树枝上，随手摘下一朵，放入鼻下轻嗅。露出一个笑容，风华绝代：“姐姐们，真是好闲心呢。”
“阙声。”未神命一愣，眼中不掩疑惑，“你来做什么。”
“是姐姐们的声音太大了，吵醒了阿声的午睡啊。”少年嘟起嘴巴，很可怜的模样。
“午睡？”挽春疾蹙眉，“你不待在你天上好生侍弄你的花花草草，偏偏来这兵荒马乱的雍和添乱？”
“疾姐姐怎知我是来添乱的？”少年笑了，“我是来帮忙的哦。”
未神命看着他，眼神愈发的古怪，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神姐姐在读我的思想么？”少年微微眯起眼睛，看起来慵懒又无害，“那么，读到了什么？”
“阙声，你是故意的吧。”良久，未神命冷笑出声：“你故意以御刹有难为饵引容止上钩，只是将她送到这儿来，你以为你就会得到她最重要的东西？这种可笑的交易，你以为她知晓一切后会同意么！你未免也太自以为是了。”
“这……”挽春疾一愣，“难道，他和我们想要的那个容止的东西，是一样的？”
未神命绷紧了下巴，点了点头。
“之前的确很是担心呢。”阙声慢悠悠的走过来，他的声音带着鼻音，温软好听，“不过现在就不一样了。”他故意顿了一顿，“比起大医疾姐姐的转魂术，阿声的办法不知好了多少倍，而且，一想到能抢到神姐姐最重要的东西，阿声就很是开心呢。”
“你身为五神度之一的浮黎神，为何如此娇纵！”未神命的声音严厉了起来，“姑且不说老身的身份，老身之师乃是物神度的首神陵光神，阻挠老身救师的下场，应该清楚得很！”
“哦？”少年歪歪头，眼中带着笑意，“不如这么说吧，除去年纪，未姐姐似乎也要唤我一声上神，而且阿声很想请教神姐姐，相比来说，是你想要从容姐姐那里得到的那样东西重要，还是容姐姐的性命更重要呢？”
“……”
“啊，原来是这样。”阙声忽然笑了出来，“名不虚传的神命姐姐，又怎么会真的用心去关心一个平凡人的生死呢？刚才的失态，大概也只是那个女孩触动了你心底对某些人的记忆吧。还真是残忍呢。”
挽春疾担忧的看向未神命，谁知她出奇的平静，眼中的悲怆被很好的掩藏了起来。
“怎么样？如果让我救她，你就不会得到那样东西，也就无法用它去救你的师父了。”阙声的身畔忽然出现成千上万蓝色的花瓣飞舞，在他的衣袂，衫角如蝶翩跹，“你也可以拒绝，这样的话，你的师父自然可以复活，但是，”他的眼睛闪过戏谑的光芒，仿佛在等待她的反应，一字一顿，那绵软声音轻不可闻，“她会死哦。”
“转魂之术虽危险，”挽春疾蹙眉，“可是也不是不可能成功的医术，你以为我这位大医是吃素的？”
“是么？”少年忽然笑得开怀，“可我在这里呀，怎么可能让你医治成功呢？”
“你——！！”挽春疾脸色陡然冷下来，“你是在拿人命开玩笑么！”
“疾姐姐不要生气嘛~”少年露出讨好的笑容，看向一边已经紧握拳头的未神命，“现在的决定权，在神姐姐手中哦。”
“是容姐姐，”他故意一顿，然后饶有兴趣的改变音调，“还是师尊？”
没有人注意到，那屋子的门帘子的一角，被人从里面缓缓掀起，又放下。
一个虚弱的身影，沉默的紧靠着墙壁。
一时间，屋内屋外，死一般的寂静。
连微弱的呼吸声，都十分清晰。
忧息兰木的枝叶在风中轻轻摇摆，淡淡的香气弥漫在这一片死城之中，蓝色的花瓣就如蝴蝶，飞舞在这一片历史的废墟上。
尘埃如星辰，眴目也亘远。
容止不知为何忽然想起这一句话。
尘埃没有生命，只能随风来去，却也因此，可以拥有长远的时光，永久的存在下去。
没有心，就没有伤悲，纵使无法操纵自己的命运，却也不会感到无奈和悲哀。
她很小的时候，那个有着乌黑亮泽长发的妇人，有安详慈悲的倾城容颜，不上妆，却依旧动人无比。那人总是身着淡到不能再淡的色泽的长衫，将小小的她抱在怀中，为她哼唱着那首不知明的动听曲调，哄她入睡。
她唤那妇人，母后。
那首歌的调子悠远绵长，曲子里的这一句词，每每梦回之时，都会萦绕耳际。母后那么淡的声音，却就像是幽幽的笙曲，让她感到那种撕心裂肺的疼。
她记得，母后最珍爱的物件，就是她送给母后的一个小巧的，精致的香囊。记忆中，她总是看到那母后侧着身子，微弱的阳光从窗子里射入屋内，勾勒出她美丽的侧脸，她用柔软的指腹摩挲着那香囊微微粗糙的布面，一边哼唱着那首听不懂的词，眼中是容止读不懂的伤悲。
尘埃如星辰，眴目也亘远。
容止费力的从袖子中，拿出那个香囊。毒液在吞噬她，她甚至能感觉到力气一点点流失的，被吞噬的声音。
她记得，母后曾经对她说过，那一字一字，如此清晰，让她永世难忘。
“止儿，若是有一天，母后不在你的身边了，你也要活下去，知道么？要答应母后，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
她记得她当时惊恐的睁大眼睛，“母后不是说过，会一直陪着止儿么？”
“母后会的，只是，”那双温柔的手抚上她的头顶，“如果止儿有一天，见不到了母后，也要记得，母后一直都在你的身边。若是有一天，止儿看到有人拿着这个香囊。”逆光的脸，那一瞬间，容止看不清面前女子的表情，“请止儿，毫不犹豫的杀了他。”
杀了他。
容止握着香囊的手陡然攥紧！
她的脸色苍白，身体渐渐失去力气，仿佛在被一波又一波的海浪拉入最深的海底。她的脑中浮现出眉沧颂的脸，妖娆美艳，眉眼之间带着淡淡的哀愁，那声音暧昧却干净：“公子？”
容止闭上眼睛。
眉沧颂不能死。她不可以死。
她自己会问清楚的，她会问清楚，那香囊的来历，可能只是一模一样的一个，可能只是眉沧颂无意中捡到的，可能只是……
而现在，她要活下来，因为她还要向眉沧颂，把一切都问清楚。
她绝不允许自己的生命，被别人掌控，她的生死，要由自己决定。
想到这里，她捂住胸口，忍住剧痛，撩开门帘，几乎是同时，她听见未神命的声音就时响起：“若我说，我选择师父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