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玉清楼的某间雅房。
红衣女子一脸娇羞,“小女真是三生有幸,竟可以服侍我冰夷大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司命大人,真真是大人抬爱了呢……”
崇幽冷冷的看着某女犹抱琵琶半遮面。心下犹疑。真的是她吗?
房中弥漫着沉沉的白檀香味。他微微皱眉。
他记得,她不喜欢这香。
“不知大司命大人是否喜欢这味呢,小女钟情于白檀,不过却不知大人喜好,别是冒犯了大人,惹大人心烦了……”
那甜得发腻的嗓音入耳,他的眉头更加紧锁。
却是没有注意到那对面女子眼底一闪而过的古怪笑意。
良久,“你来为我宽衣罢。”他淡淡吩咐道。
“是。”她恭恭敬敬的走过去,从外衣开始,一件一件,正不急不缓的从他身上褪下,又妥贴的叠好。终于——他一把攥住她纤细的手腕,怒道:“青女!你够了没有!”
“大人……”谁知她身子一下子瘫软下去,眼中泪光闪闪,好不心碎,“小女不知何事冒犯了大人,是小女罪该万死,请大人赎罪……小女,小女……”
“够了!”他怒气冲冲的想要甩开她,却又怕弄伤她,扬了扬手,悬空良久,还是放了下来。只是脸色铁青,别过脸去,不再看她。声音中却沾染上几分苦涩:“你一定恨我罢,可是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竟然还来到这种地方,为那些人弹奏,甚至还当众向陌生男人丢帕献媚!你——”
“大人,这可是在吃味么?”话音未落,崇幽的余光忽然瞥见一束极细的银光冲着他的喉射来!
他陡然转身,虚惊一场的躲开。那银光竟然直直射入墙壁!
“你——!!”他震惊地回头看向前一刻还哭的风情万种的女子,此刻,她依旧媚眼如丝,只不过,手中多了几条寒光森森的银丝!
不,那不是银丝。
那是琴弦!
她嘴角带着妩媚的笑意,那锋利的琴弦在她的指尖变得异常柔软,浅淡的五官,在此时竟然有种妖冶的美。
“大人看来是让小女认作别人了啊。是因为这张面具的缘故么?”她伸出手,一把扯下脸上的人皮面具!
“你!!”崇幽惊骇。
“大人真真是讨厌,竟然在小女的闺房中叫着其它女子的名字,这教小女情何以堪……”面具下的竟是一张妖艳到极致的脸,清晰分明的眉眼,白皙如雪的皮肤,红若赤莲的唇瓣。她扭着水蛇腰,一脸暧昧:“竟然都来了,大人,不如就让小女好好服侍你嘛~要知道,小女子可是在此地等您好久好久了呢……”话音未落,几道银光同时射过去。崇幽的面色恢复冰冷,他微微冷笑,“原来是计么。”
他一扬手,手中忽然迸发出一道银蓝色的光来。光芒甚至透过几扇窗子,映得透亮。而对面女子的表情却是一点点沉了下去。
龙鳞刀……
他的手中,凭空多出一把散发着淡淡蓝光的大刀来,锋利的刀锋有寒气弥漫。繁复的花纹烙刻在刀身上,精美绝伦。“今日,只怕你是真的惹毛了我。”他的声音恢复平时的冰寒,“我素来不杀女人的。”
“只怕你是杀不了我。”她还是笑得妩媚。“打个赌嘛,三步之内,你碰不到我一根头发。”她扬手,指尖轻动,灵巧的控制着那些尖细的银弦,无数银丝直直的向着崇幽的胸口飞去!
崇幽面色一凛,蓝光一闪,却是硬生生截在半空。
突然之间多出来的长鞭,牢牢拴在龙鳞刀上。
出手的自然是永晏,并封和溯烈分别立于两侧,一只手前倾。似是在保护,也是在防御。未神命和罗罗就比较自在的站在另外一边,未神命嘴里还鼓鼓囊囊吃着什么。
他抬眼,看向这房间里多出来的几人,冷笑,“是同谋么?”他扫过溯烈那玩世不恭的脸,“竟然能在此见到神剑溯烈,真是幸会。怎么,王还未将你缉拿?那就让崇某来帮王这个忙吧。看来今日龙崇某这龙鳞刀颇有收获。”
“哦?”玩世不恭的溯烈溯公子又是一脸跃跃欲试的表情,“来来来,老子求之不得!今天就看看是你冰块脸的龙鳞刀还是我这沉水美人更厉害?”说着就要取下那背后的物件。
永晏没握着牙鞭的另一只手挡住他的动作,清冷道:“扰了大司命的雅兴,真是抱歉。我们并没有树敌之意,只是,这个女人,我要带走。”
身后被这一幕惊到了的女子一愣,恢复到小鸟依人的模样,欢天喜地的一下子扑了上来,“公子,是因为小女才来的么?公子,小女早已对公子……”
永晏依旧眨也不眨的盯着崇幽,没空理她。眉儿眼神一瞟,倒是对上永晏身边两个男人的冰冷的视线,一见钟情四个字被硬生生卡在喉咙里。
未神命嘴角抽搐。
“小公子可是对这野丫头心动了?”看来崇幽记住了永晏这张光明正大和他叫价的脸,“不过这丫头可是刚刚要取我性命,如此性子可是不好驾驭,小公子就不怕吃不消?”崇幽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
永晏瞥见一边的红衣女子,发觉她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看来这龙鳞刀果然不同凡响,只是出鞘,上面的杀气就足以致人内伤。她下意识的把这红衣女子护在身后,眼睛清冷的望向对面冰冷男人。
崇幽的视线扫过众人,落在那黄衣少女身上,忽然一怔,“未神姑娘。”
未神命吐掉嘴里的骨头,难得的脸色不太好看:“叫我未姑娘。”
罗罗噗嗤笑了出来,被未神命狠狠瞪了回去。
“未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幽深的眸子中似是疑惑。
在颇有名望的纵横家面前,到底来说崇幽还是不敢轻举妄动。
“这个嘛,说来话长。但是司命大人,我可好心提醒你,这个女人,你不能动。”未神命冲一边紧紧抱着永晏的红衣女子努努嘴,脸上笑意盈盈,“因为她,不是什么冰夷人。”
永晏几个皆是一愣。
红衣女子猛地抬头。
不是冰夷人?不是说她是冰夷第一乐姬么?
既然不是冰夷,那就不是鬼族,是人族?或是……?
“她是常羲人。”未神命转头看着红衣女子,后者眼中神色看不清楚。“大人必定明白此时三国局势的弱肋吧?雍和国事动荡,冰夷和常羲因不久前的行李往来而成僵局,此时冰夷王对于和常羲有关的任何事情都是经过慎重考虑才下决定。因为哪怕微小的变动都可能会产生巨大影响。大人可不能因一己之私,在冲动之下做出会后悔行径哦。”
崇幽紧握龙鳞刀的手又是紧了一紧。
“未姑娘可是来说情的?”他的如鹰目光一一扫过对面人的脸,“这女子既然隐姓埋名到如今,却并无听说常羲方面有任何动作。想必这女子也并非何等重要人物。未姑娘如何看?”
“大人对于老身的政治立场,必定是心中雪亮,又何必特意找借口来试探呢。若是大人执意想要杀了这只虚,老身自然无法阻拦。只是如此主观判断此人的重要性,应该也是不怎么聪明的做法吧?不杀她,除了您骄傲自尊外不会有损失,杀了她,是否有损失和损失程度皆为未知,人们总是喜欢选择已知,纵使现在看来或许会很吃亏,说不定实则捡的长久的大便宜呢。”
未神命将手臂放在胸前,脸上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
被这一番四两拨千斤的功力弄得震惊万分的其他几人,已经是目瞪口呆。
崇幽沉默良久,“不愧是著名的纵横家。未姑娘,崇某甘拜下风。”
“承让承让。”未神命拱拱手,笑得灿烂:“那我们就告辞啦!”她呼出一口气,抬起铜杖,再落下时,从杖底中心扩散出一圈金光,金光扩大到将几个人足下都包进去之时,连同几个人陡然消失。
“主!”手下冲门而入,焦急万分,“方才听到主的屋中声音古怪,却是无法入内,看来是设了结界。”
“能拦住我的火棘兵,怕是不一般的结界。”他眯起眼睛,那个红衣女子的真实身份,有待调查。而更让他介意之处,还因为那个白衣少年,年纪尚轻,似是在哪里见过,那双令人吃惊的霓瞳,还有那副清冷的表情。
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看着地上的人皮面具,他的眼神顿时一凛。
再睁开眼睛,已是在城外的一间破庙中。
溯烈松松筋骨,“还以为会干上一架呢,真是失望啊。”
“如果正面交锋,你的沉水龙雀未必赢得过他的龙鳞刀。”并封看他一眼,沉吟道。
永晏低头不语,未神命拍拍她的头,了然的笑,“别失落了,你以为你真的能从他手中抢走那镇兽骨玉?相信我,你们还会见面的,而那破石头也只有在他的手中才最为安全。”
永晏抬起头,“你,似乎什么都知道?”
黄衣女子忽然笑得可爱,“大言不惭地说,我还真的什么都知道。”
“具体?”
“那些你们想让我知道的,还有不想让我知道的,那些你们经历过的,还有你们没经历过的。”
“那……”她一愣。
未神命琥珀色的眼瞳映衬着夜色,格外剔透,“对,你的未来,我也看到了。”
她顿时觉得喉咙干涩。张了张嘴,却终是没有开口。
未神命回头,看向那个红衣女子,露出甜美笑容:“好啦,姑娘,从今往后,可是同盟了,那么可不可以告诉我们你的真实名字呢?”
红衣女子一把抱过永晏,妩媚万分的向着另外几个人抛媚眼,“小女眉沧颂。正如这位姑娘所说,是六度轮回永生不死的虚族。常夷国第一乐姬,今日仰慕公子,望公子纳小女为妾室……”
后两句是对着怀中的永晏说的。
溯烈一把走上去,把她拎了起来就要扔出去。
眉沧颂捏住鼻子,一脸嫌弃:“公子的下人,竟如此粗暴!还,还如此熏臭!我一介弱女子,怎挨得了如此这般羞辱,呜呜呜……”
溯烈一脸不敢置信,气得都结巴了:“下,下人?!还……熏臭?!喂,你这个丫头!”
永晏揉揉眉心,“多谢眉姑娘抬爱。只可惜……”
她深吸一口气,“……在下实则为女儿身。”
话音刚落,溯烈和眉沧颂一齐回头,呆呆的看着她。
未神命眨眨眼睛,“咦?溯烈竟然不知道噢?难不成……”嘿嘿,之前竟然对男身的永晏动心,难不成有短袖之嫌?
并封望着她的霓瞳:“止,为何不再隐瞒。”
她垂眸,“这是唯一的办法。不这样做,我永远要活在你和御刹的保护下,迈不出第一步,现在他为了我去送死,而我不能再失去你。无论他们可不可信,我都要赌上一赌。”
不再看他,也不再看面色难看的某两人,永晏向面前的人低手拜谒,“在下本是雍和国永晏公主,为了平叛叛乱而被父皇卖给叛军党和亲,就在两军交接之时,带领我方军伍逆旨抗敌,却惨遭暗袭。如今,我永晏公主是个已死之人,须在座各位助在下一臂之力。”
“永……永晏公主?!”一旁的溯烈重复,惊诧万分。
“那么……你接下来有何打算?”罗罗将手臂放在胸前。
“招纳军士,推翻旧政,兴复雍和。”她清冷的声音格外坚决。
未神命忽然叹了一口气,“有多艰难,你可否知道。”
“在下知道。”她的霓瞳灼灼,“父皇从在下出生那日便得知,在下的霓瞳即为祸国之兆,欲将在下偷换出宫,却因种种原因而未能事成,但自小开始,就不许在下接近朝政,哪怕是询问也会受严罚。可是,又如何呢,雍和已走到这步,若我不救,何人去救?再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倒不如赌上我这条命,搏一搏罢。”
寺庙周围,风吹过野草,远空圆月明亮。
沉寂的庙中,六人伫立。
“冰夷我是呆不下去了,而这冰夷老儿怕是会联手那两个国缉拿我,天下之大,竟然不知何处落脚,倒不如,还请永晏公主收留我,没要求,只要三餐管饱。”溯烈大咧咧的说道,打破了寂静。
“你这肚量,怕是会吃穷我们家公子罢!”眉沧颂妖娆一笑,转向永晏,“一百年前,常夷与冰夷的莽上之战,平民死伤无数,那日眉儿失去唯一亲人,后来眉儿隐姓埋名,来到冰夷闯出第一乐姬的名声,终日戴着那人皮面具,只为了引出当年莽上之战的仇人。明知没有胜算,可是眉儿也终是想搏一搏。今日遇得公子一救,本欲以身相许。既然公子非男儿身,那便是生死相伴。”
永晏望着她,忽然心中一动。
“你既然是虚,他便伤不了你。”并封开口。
“谁说虚没有害怕的东西?”未神命把玩着头发,懒懒的靠在便回兽形的罗罗身上,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那崇幽手上的破石头,可以令九重神兽臣服,一样可以抽出虚族精魂,杀不死虚,却可以让他们永久沉睡。”
“接下来,公子计划又是如何?”眉沧颂红唇轻启。
“那雍和叛军的头领实则为空桑山上贼人头头,被唤作映虚者,能在短短两月集合大批兵马,聚拢民心,此人定是不简单。我想要与他结交。利用他的兵力,扩张自己的势力。”
“哦?”未神命来了兴趣,“要去空桑玩吗?带老身一个!”
“未神命你留下。”
未神命的小脸一下子垮下去,“为什么?”
“空桑之地偏远孤僻,自然不方便六人同去。现在兵分两路,未神命和罗罗留下收集情报,预知各国下一步决策;并封代替我在这里指挥士兵招募事宜。随时保持联系,一可以加快扩军速度,二可以时刻关注三国各国走势。”
“为何选择冰夷?”溯烈奇怪。
“鬼族少年相比虚族和人族,更加忠贞义胆,加以训练,必是难得的出色将领。”眉沧颂替永晏回答。言罢也不忘给他一记鄙视的眼神。弄得溯烈更加气结。
“瞪什么瞪?向着老子这么帅的男人,抛媚眼才更合适吧?!”
“一个大男人,竟然连这样的常识都不知道,还好意思自称剑客……”
“什么剑客?!老子是剑神!剑神!”
永晏叹了一口气。扶额。
一双手心灼热的大手忽然抚上她的冰冷脸颊,抬头,正对上并封那双幽深的眸子。
“自一百年前那灵羌戬下救下我,这条命就已经是你的了。”顿了一顿,他又说道,“你做何决定,我都会全力完成。你只要记得,没有什么能够伤到我,而我的软肋,也只有一处。”
一边的溯烈忽然抢进来:“哎哎哎,干嘛这么生离死别的模样?你家主人有我陪着,有什么不放心的!”
并封看着某人很热切的将爪子搭在永晏肩上,眉头下意识的皱了皱,嘴里却说,“好。”顿了一顿,还是伸手把那爪子一把拨弄了下来,动作不小,溯烈差点摔过去。“我会帮你们买几只适合长途飞翔的神兽,先找个地方住下来吧,明早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