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头。
在荒凉的漠海上行进的羬马兽车。
溯烈嘴里叼着一根苦艾草,一边驾着车。
身后的马车里,忽然传来永晏的声音,“溯烈,我们走了多久了?”
“大概四个时辰了吧。”他抬头望望已经升起来的太阳,灼热的阳光有些刺眼。“你怎么样?那个家伙呢?”
“我没问题。眉姑娘也还好,她现在睡着了。”永晏看了看靠在她肩头熟睡的女孩,那妖娆的眉眼,此时带着淡淡的安然。永晏不由得帮她理了理刘海儿。
“我是不是应该把她留在冰夷才对?”永晏蹙眉,“她是个女儿家,这么颠簸跋涉,只怕是吃不消。”
溯烈“噗嗤”一笑,“听起来似乎你忘记了自己也是个女孩啊。”
她微微一怔,良久,才回答,“是啊。若不是你提醒,怕是真的忘记了。”
不是女孩,甚至,感觉不到自己是一个……人。
就像是一个符号,一个诅咒一般的存在着。
闭上眼睛,那些曾经充满嫌恶和愤怒的眼神像刀子般锋利,伤地人体无完肤,那些一张一合的嘴巴里吐出的话语,就如长鞭硬生生打在心上。
“妖孽!”“妖女!”“不洁之人!滚出雍和——”
自己活着,或许只是为了找到活着的意义吧。
就算再怎么痛苦不堪,伤痕累累,却也义无反顾。
为了守护那些违背常理爱她保护她的御刹和并封,以及生死不明的皇兄,为了守护抛弃她的雍和,为了守护抛弃她的人民。
“这样做,值得么?”并封曾经问过她。
有什么值不值得呢。
她的回答是这样:“我是永晏公主。”是的,她是公主。就是这样。
轿子外的溯烈,垂下眼帘,他的心中忽然感到阵阵隐痛。
不知为何,她淡淡的声音,竟然令他心下莫名烦躁不安。
就这样又走了半晌,马车忽然一个剧烈的震动,永晏猛地一震,就听帘外的溯烈的声音传来,“没事吧?前面似乎有什么东西……”
后面的话没巨大的噪音吞噬,她刚想撩开帘子,不经意的低头,忽然发现马车内的地上出现了一个浅紫色的香囊,她惊诧万分地瞪大双眼!
原本靠在她肩头熟睡的眉沧颂也被震醒,她揉了揉眼睛,软糯娇媚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公子?发生什么事了么?”
永晏眼疾手快的将那香囊拾起,藏入袖中。随即转头望向眉沧颂,“可能出现了路障,我下去看看,你好生呆着,不要乱跑。”
声音还是淡淡的,心下却一片冰冷。
那香囊,是从眉沧颂身上掉下来的无疑。
可是,那并不是她的。
永晏的手指骨节泛白。嘴唇突然失了血色。
她认识那香囊。不,是再熟悉不过。
那香囊带子上,还有一块暗红渍,是她第一次绣女红时刺破了手指,留下的血印。
这,是她曾经送给某人的礼物。
她稳下心神,才撩开帘子走下来,然后怔了一怔。
此时他们的马车已经入山,此时就在这并不算狭窄的车路上,恰恰好好的路当中,生长着一棵大树。
三人都是一愣。
粗壮的主干,繁杂而茂盛的枝叶。繁茂如盖,几乎遮蔽了他们这一方天空。此树的根系密密麻麻的卷起土壤,延伸到路的两旁,似乎还很新,几乎是瞬间生长出来的。
最诡异的,却是这树的颜色。
仔细看去,粗粗细细的枝叶上生长的并非是树叶,而是一簇一簇的蓝色花朵,在阳光的照耀下,盈盈泛着晶莹的光。
“是什么?”永晏被这美景弄得一怔,她下意识的喃喃得问道。
一个清亮欢快的声音响起来,在这条山路的上空回荡,“是忧息兰木哦。姐姐。”
一个天蓝色的少年,如这诡异璀璨的蓝色花树一样凭空出现。他软绵绵的倚靠在树的枝丫上,一只手轻捻着随手摘下来的花蕊,一只手托在腮边,晃着双腿,一副天真无邪,他拥有天空一般湛蓝的双眼,似乎轻盈到没有体重。
“姐姐,”他叫得顺口而清甜,露出乖巧的微笑,“你们似乎是要去远游?如此风尘仆仆,看上去竟然也蛮有趣。倒不如,算我一个嘛?好不好呀,姐姐?”
“你这小鬼好生奇怪。”一边的溯烈将手臂放于胸前,眼神放肆的打量他,勾起一边嘴角,“就这样同生人邀约离开,不怕爹娘担忧?”
“这位大叔,还真是啰嗦死了呢~”少年似是无奈的耸耸肩,做了个鬼脸。
永晏静静地看着这蓝衣少年,不由得微微沉眸。
她现在是男儿身,却被眼前的少年一眼识破。
那棵树,也是古怪的很。莫非,这少年同并封一样,是个可以操控树类等自然植物的神兽?
她还未开口,一边的眉沧颂却是变得格外激动,“唉呀,这是哪家的公子!真真俊俏的让人心神不宁了呢~”
“喔!美艳的姐姐?”少年灵巧的跳了下来,几乎没有任何声响,再一眨眼,他就到了眉沧颂的怀中,像只猫儿一般的蹭来蹭去,“美艳的姐姐,能不能说服那边的冷冰冰的姐姐,带我一起走呢?在这里荒山野岭,我一个人,好孤单,好寂寞,好……”
“喂喂喂,我们来之前你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受不了恶心劲儿的溯烈一下子打断他。
“公子……”眉沧颂刚张口,就被永晏的眼神吓得闭上了嘴巴。
永晏二话不说将他从眉沧颂的怀里拎起来,表情冰冷,“你,马上离开。”
眉沧颂和少年同时用泪光闪闪的眼神可怜巴巴的望向她,异口同声地说道:
“姐姐……”
“公子……”
“没商量!”她正要把他扔出去,反正这么轻,摔了也不会疼的吧。就听那少年的声音轻飘飘的响起,“啊啊啊——哦,对了,我之前还见到你最想见到的人了哦。”
她无动于衷。却还是问了一句,“谁。”
他露出无害的笑容,“雍和的……御刹将军。”
“……”
“就在雍和国的第十八层死牢哦。”
她的手指猛然紧缩!
“那里戒备好森严的!我装成士兵,才看到他,”他无辜的瞪大眼睛,顿了一顿,又说,“而且,还看到了一个更漂亮的姐姐去看望他呢。只不过……”
她的嘴唇泛白,“更漂亮”?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女人的艳丽容貌,嘴里生生念出那个名字,就像吐出一口血,“戚兮。”
“啊,对,就是她,听说还是祭司大人呢。那个胡子士兵还对我说……”
蓝衣少年的声音就在耳畔,却听起来那么遥远。接下来的话,她一句都没有听见,双眼开始隐隐作痛。残酷的记忆翻滚而来,几乎要吞噬她。
那年,她被绑在火葬台上,火焰升起,近在咫尺,足尖都能感觉到那即将灼烧的痛感。她被堵住嘴巴,高高悬吊。
这种火焰,又叫做火咒,是呈火焰态的魔咒,高温滚烫,常人若是触碰,必定会骨肉皆毁。而就在那日,原本出征远伐的御刹竟然出现在刑场上,救了她一命。
就算如此,她浑身上下的皮肤也都被那滚烫的咒气重伤,有的地方,甚至已经变黑。经过很长时间才康复,倒也没有大碍。只是她的双眼,却在那时就被火溪的高温蒸汽而伤到,留下了病根。
双眼是连着心的。每每神伤心痛之时,眼睛便会隐隐作痛,有时甚至会短暂失明。
而这一切,全部都拜那个女人所赐。
“殿下。”她总是这样叫她,红唇一张一合,就像吐着信子的美女蛇蝎。带着轻蔑的笑意,眼角微微上挑。一袭玄衣,妖娆万分。
永晏是恨着她的,若不是这个女人,也许母后也不会……
“啊咧,我是说错什么了吗?”蓝衣少年在她逐渐失去焦距的眼睛前晃了晃手,有些不安的问道。
“够了。”溯烈的眼神忽然之间变得冰冷,让一边的眉沧颂都是一怔。他本来就十分高大,只是平时吊儿郎当的令人忽略了他本身的气场,而此时,他周身的气势陡然变得凛冽起来,那张英俊的脸也抹上了一层寒霜一般。他抓住少年的手,狠狠将他拎起来。
他一字一顿的说道,“离我女人远一点。听懂了吗?”
眉沧颂和少年都愣住了。
只有皱着眉头,嘴角微微发抖的永晏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喃喃的说,“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很危险,她一定会,她会杀了他的……”
“永晏!”他皱着眉唤她。她这副模样,让他心痛。
从他第一眼见她,她就是冷静的,理智的,清冷万分的。
“我们要回去,现在就回去!”她喃喃的,眼神还是空洞没有焦点的,她紧紧地抓住男人的手臂,骨节出泛出青白,霓瞳瞪得大大的,嘴唇失去了血色,“现在就回国,一刻都不能在等了!马上,马上……”
“回去?你是说回雍和么?!”他死死摁住她的肩膀,“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就在刚才的路上,我听到那些路人在说,此时此刻,雍和的主都城已经完全被攻陷,叛军党已经杀到了皇宫宫门外,还放出话来,这一切都是那将军的失职所致,最迟是明日,他就会被处决!而你想在这么短的时间到达雍和,根本赶不到,就算是赶到了,你也根本救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