琐琐,不要闹了。
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化作慕珵低沉的嗓音盘旋在慕琐脑中。
她对自己的大兄是十分敬重的,前世的任性后让她看到了他对自己的关心,当下虽然心中有些不满,但还是顺从地放下方才握着匕首高举着的手,隐在宽大的衣袖中。
移开了落在红珊瑚石上的视线,垂下眸子,却又在众人微舒了口气的时候猛地抬起眼来,视线直勾勾地射向慕珵所在的位置,视线中是显而易见的凌厉与恨意。
没有人明白,为什么方才安顺下来的慕琐会有如此大的变化。慕琐向来与她大兄和善,万不可能是对他有这般狠厉的眼神。而那个方向,除了慕珵,便只有那个身着玄衣的男子和一众侍卫。
在场的人都疑惑着,慕琐久居深闺,这小筑也是第一次有陌生人进入。可若是无怨无仇,又怎会那样地去看一个初见到的男子?
慕琐深吸了一口气,却仍旧按捺不住心中翻滚着的情绪。失望、恨意、杀气、窃喜……各种情绪交织着,慕琐只能握紧双拳以求暂时的表面上的平静。
她永远不会忘记,自己上一世在馨竹小筑中第一次遇到陌生来访者时的欣喜。那时自己戴着一顶黑色的幂篱,却不知怎的就偏生记住了那个透过黑纱进入自己视线的那个英俊男子,而后又得知他那尊贵显赫的身份与自己追逐富贵的目的不谋而合,机缘巧遇,最后得以入宫伴在君侧……
现在想来,那时的自己可真够傻的。
那人的容貌依旧俊美,剑眉杏眸,鼻梁高挺,双唇薄凉,眼角眉梢间不经意地带着邪魅与桀骜,漫不经心的一个视线似是无情,却又给人一种诱惑的感觉。玄色的衣服一般肤色偏白的人穿着会显出纤弱的模样,但穿在他身上却托出了他高贵的气质。
指甲深深地陷入手心的肉里,慕琐却似没有感觉到疼痛,只是定定地看着那个方向。脑中千思百转,思考着要怎么应对现下的局面。
若是按平常女子见到生人的反应的话,此时的她应该怎么做……这次,她要避得远远的,这一世,她不想再与他有纠葛。
慕琐用尽了力气才使自己装出一丝浮于言表的惊讶和羞涩,看似匆忙地转过身去,背对着众人。
“还问诸位有什么要事来这小筑?莫不受都来看这红珊瑚石的?”她的说话但着点点颤音,但只有她知道,这并不是害怕,而是对自己即将决堤的情绪强行压制的结果。
众人一度沉默。
的确,的确没有什么要事。再说小筑的院子不算狭窄,但本就种上了些花花草草,如今又在空出摆了一丛红珊瑚,来这里的两行人都不是单独前往,或多或少地都带着些小厮侍从,十数个人在小院内站着,虽然都静默着,却仍旧有几分熙熙攘攘的拥挤。
而且,女子的住处,如今这么多人前来,若是不给一个合理的说法,传出去的话,名声怕是毁了。
慕珵也看出了众人的尴尬,在他身后那玄衣男子身旁小声说了一句什么后,那男子看了看身后的侍从,剑眉微皱,大手一摆示意他们推下。为首的那个应是侍卫长的男子似是想说些什么,但在对上玄衣男子的视线后恭恭敬敬地行了礼,领着一队侍从便离开了小筑,却并不走远,在院门外不远不近的地方列队站着,过分严肃警戒的样子看起来颇为滑稽。登时,少了一半人的小院顿时显得宽阔起来。
慕琐偷偷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好笑。那人什么时候会如此劳师动众了?前一世相遇时分明只见他一人来此罢了。
“琐琐,这红珊瑚,是从哪来的?”慕珵终还是问出了将大家集聚一处的原因。他方下了朝,邀了“友人”来此谈些事情,便听一个丫鬟急急地来说小筑出事情了,心下一慌的他连朝服都没有换便赶来了。来此一看,一片绿意中赫然一个半人高的橙艳的物体摆在那里,再细一看,自家小妹手中正拿着一把匕首高高举起不知要做些什么。
还好没出事。
慕珵暗自松了口气,却也没有忘记刚才“友人”看见那丛红珊瑚石时眸露出了些许的阴桀神色。
“浅熙送来的啊。她说是给我的礼物,好看吧?”慕琐说着,一边微微侧着头看着身后众人,视线却一直胶着在玄衣男子身上,感觉到自家大哥看向自己的视线,也不避开,直直地迎了上去,俏皮一笑,言语举止中顽皮之态尽显。
慕琐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说什么话,如今的她,早已不再是那个会轻易被自己的情绪所左右而做出过激的事情的姑娘了。此番说辞,慕琐故意露出与言浅熙亲昵的样子,很容易地便将众矢之的转向了言府。
她知道,自己的这个大兄素来宠她,虽然处理事情上不会偏私,但如若知道错不在她身上时,却也是护短得厉害。
众人还未开口,慕琐又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之后遇到陌公子,我看陌公子喜欢这玩意儿,便想转手送给他,怎知他嫌这珊瑚太大,我便只好折一小段下来送他了。”
话音一落,另外两人的目光同时投向了刚才一直被忽视的陌公子。
慕珵打量着陌公子,剑眉紧蹙,神色间的不悦愈发明了。
陌公子此时脸上的无奈则更为明显了,张着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慕琐说的句句属实,除了将自己又牵扯了进去之外,倒也没有说假话,一时手足无措,清秀的脸上少了儒雅,神情愈发尴尬。
“小姐,你怎的能这样?明明是你……”不知何时溜到慕琐旁边的媛儿听着她说的话,有些急了,小声地抗议着慕琐说的话而当内容。一张小脸因为情绪激动而微微涨红,银钗下缀着的珠帘也因为她说话的动作而左右摇晃。
慕琐却轻笑一声道,“只是省去了前因后果罢了。”
言语中带有一点不屑。
是的,她说的话没有半句虚假,可省去了前因后果足以让人浮想联翩。再说,这陌氏的少爷应是自己那可亲可敬的父亲,堂堂慕丞相请来的,大兄想必不会不知情。
只是她不清楚,言浅熙此番送这个东西过来,是有意还是无心。若是无心便罢了,若是有意……
想着,慕琐不知不觉中又转过了身,半个身子掩在一旁的竹子后,继续将视线投向那玄衣男子,但心中已无最开始的波澜,嘴角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意,慕琐暗想,生性多疑的你,会怎么对待这些人呢?这些……背叛者?
皇室的东西,一向不允许流落宫外。看到玄衣男子的神色稍霁之后,慕琐愈发地确定,这丛红珊瑚是宫内的东西。
隐隐有了些期待。
“我还真不知道原来陌兄喜欢这类饰物。若是陌兄真的对红珊瑚特别偏爱,改日我定选上上佳的红珊瑚送至府上。只是这丛珊瑚,还恕不能送与陌兄。”慕珵很快便反应过来,看着对方仍旧错愕的表情,心下对是自家小妹恶作剧的猜测又肯定了几分。虽是如此,他却也知道这丛珊瑚的价值,护短如斯的他定是不可能将自家妹妹与这事情扯上干系的。
那位陌公子听了这话后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红,如走马灯一般地轮了个遍,上演了一番川戏变脸却也不见得面色好转。“不,不用了。只是未见过这么大的珊瑚石,看个新奇罢了……”早已没了先前的气势,陌公子连忙摆手澄清道,神色慌张。
此时,原本一直将视线落在竹叶盆景上出神的玄衣男子却不知怎的收回了视线,冷冷地看向陌公子,嘴角一扬,笑容中却满是冷意。
或许只是无心的一瞥,但这笑容却看得陌公子双腿一软,若不是跟着他来的小厮眼疾手快地一手扶住他,险些就要跪倒在地,原本的翩翩气质此时也都荡然无存。
“这丛珊瑚,是带回……你府上吗?”慕珵见陌公子吓得不清,神色狼狈,自知他的性格就是如此,连忙出来打圆场,自己也不愿众人在此多留,当下便对玄衣男子道。
男子点了点头,轻哼一声,略带轻屑的视线这才从陌公子身上收回,就那么施施然地离开了小筑。
从头到尾,都不见他开口说过一句话。
做作。
慕琐暗自鄙夷道,握住手中匕首的力道松了些,将其举起,貌似心不在焉地转了起来。银亮的匕首反射出刺眼的光,明晃晃地闪得刺眼,细细把玩着,森冷的冷光忽明忽灭,看得媛儿心中直发寒。
——小姐这要是不小心伤到她自己了怎么办?
“琐琐,别人的礼物怎可乱收?下次万不要再如此了。”慕珵看着把弄着匕首的慕琐,不由宠溺地一笑,颇有些拿她没有办法的意味,原本责备的话也在口中打了个圈,成了满满的关怀。“这珊瑚你便不要再去动它,等会儿我会派人来将它带走的。”说罢,看着慕琐,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向后看了看那受了惊的陌公子,歉意一笑。
“陌公子,失礼了。”说罢,不多作表示便迈开步子离开了。
见人走远了,慕琐才将匕首向上一抛,灵巧地将其反握住后又将手垂下,将其隐在宽大的袖子中。慕琐方才嬉笑着的女儿娇态早已消失无踪,踱步走到红珊瑚旁边,绕着它转了几圈,将其打量了个遍却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这东西……”似乎比她想象的更麻烦。
慕琐喃喃自语着,将还在小筑中的那位公子忘得一干二净,直到媛儿出口提醒这才想了起来。
“陌公子?你还好吧?”慕琐问道,语气带有些不屑。只是被人轻轻一眼扫过,便被吓成这个样子。
“无碍。”他点了点头,答道。可那由人搀扶着的姿势和那发虚的声音,怎么也看不出他哪里“无碍”了。
见这人口是心非,原本还想假好人一番的慕琐干脆也不理会,只是突然似又想到了什么问题。
“唤你公子太过生分,不知公子字为何?”
“单字,昕。”陌昕答道,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字从日,从斤,斤亦声。”
“陌昕。”慕琐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似是无意地又道,“昕,旦明日将出也。看来长辈对陌昕你期以厚望了。”
平日里的赞扬到了此刻,生生成了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