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
站在悬空寺门口向下俯瞰的孙老突然毫无由来地打了一个喷嚏。
西门不庆见状有些惭愧地拍了拍孙老的背,道:
“孙老,这些日子为了寺里的事儿你可操劳坏了吧,日后要注意休息!”
孙老有些诧异地揉了揉鼻子,心想:
我这是怎么了,居然会莫名其妙打起喷嚏来了,难道是旧伤有要复发了不成!
……
山下,苏起在心中将孙老翻来覆去地问候了千百遍。
可这并不能改变他缓慢如龟的速度,于是他还是只能弯着腰,咬着牙,在暮秋的冰冷河水里一步步地向上挪移着。
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
第一集团里的虎子已经爬完了四分之三的路程,高大的悬空寺山门已经历历在目。
但即便是以虎子的体质,此时也已经是被冻得四肢发麻,累得全身发颤了。
滚烫的汗珠与冰冷的河水在虎子黝黑的皮肤上纠缠着,翻滚着,打湿了他已经有些青紫的脸,却并未能浇灭他心中坚毅的火。
他仍然站在队伍的最前方,如一杆不倒的旗。
其余的几个贫民少年已经先后倒在了山腰上,虽然他们的体质都还不错,但是与虎子比起来还是有很大差距,仅仅凭着一股子蛮劲儿想要最终登顶却是已经做不到了。
于是他们三三两两地被寺里的小沙弥们奋力地救上了岸,然后被灌下了早已准备好的姜茶暖汤。
在享受难得温暖的同时,他们悬空寺的梦想也就此终止。
唯一和虎子一样还在坚持的贫民少年,便只有那黑黑瘦瘦的姜军。
此时的姜军已经几乎全身都贴伏到了水面上,他将手掌探入水中,努力地摸索着河底稳固的礁石,然后将手指狠狠地抠挖进去,并借着这点微弱的力量一寸一寸地向上爬行。
他的衣衫与头发都在河面上绽开,就像一朵随时都会被湍急的水流冲走的花。
可他的眼神却在不时溅起的水花里明亮着,从未迷惘,因为他的精神像块坚硬的石头,此时仍然在河底顽强地潜行!
除了虎子和姜军之外,整条檀溪里仍然在不屈地移动着的还有两个人。
这两个人一个是张宇,另一个自然是苏起。
至于其他的富家子则早已经被守候在河边的护卫们捞上了岸,此时正被嘘寒问暖地娇惯着,自然也已经不必受那份寒累之苦了。
此时的苏起已经远远地看到了张宇的背影。
倒不是说他的速度突然变快了,而是那张宇已经到达了极限,此时已经停滞在了那处许久未曾动弹了。
十几分钟后,手脚并用的苏起来到了张宇的身边,然后侧着头对张宇说:
“嘿,小子!你这样不是个事儿,进退不得的,还不如上岸去!你要是在这样傻泡下去,身体可是会受不了的!”
“我,我……我,还行!”
张宇的嘴唇青紫,牙齿咯咯咯地响个不停,整个人筛糠似地打着摆子,无论从哪里看都不像是还行的样子。
苏起见这小子到了这时候还死要面子活受罪,顿时无奈地摇了摇头,也不再去管他,而是扭过身去,继续自己的龟速之旅。
“你,你……你不冷么?”
张宇原本已经意识有些模糊了,可是当他看到苏起那张虽然有些疲劳,但是却依旧红润如常的面庞时,顿时有些回光返照般地追问了一句。
苏起头也没回,道:
“这,也配称得上是寒冷?”
这是张宇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接着他便一头栽进了冰冷的河水里失去了知觉。
苏起听到身后扑通一声响,接着岸边传来一阵惊慌的呼喊声,便知道张宇那小子已经倒下去了。
这小子,对自己还挺狠!
苏起心中嘀咕着,对这名叫张宇的大少爷倒是升起了几分好感,毕竟以他的身份能有这份毅力已经实属不易了。
失去了唯一随行的同伴之后,苏起继续孤单地踏上了征程。
以他这样的速度,想要能按时完成任务几乎已经是不可能的了,看来事后只能找西门不庆去控诉孙老的不公了,说不定大胖子一挥手也就让自己过了。
苏起心里默默地算计着,不知不觉又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
河水依旧冰冷,沙袋依然沉重,苏起的头脑也愈发地模糊了起来。
渐渐的,冰冷而湍急的河道被染上了一层银白的色彩,仿佛铺成上了一层雪毯。
慢慢的,沉重而粗粝的沙袋被注入了一种异样的凝实,仿佛要将苏起拽进深渊。
苏起的瞳孔猛然收缩起来,眼前的一切仿若一个熟悉的噩梦,此时正在缓缓向着自己笼罩过来。
冰冷刺骨的的雪地寒风,沉重压抑的黑土巨石。
高高端坐在金色座椅上的那个人,埋葬了自己童年的那座城!
苏起额头上的青筋暴起,一直平稳的脸色也开始猛烈地涨红了起来。
你们,又想要来抓住我,将我狠狠地按伏在地狱的门前了么!
十三年了,你们还不肯放过我么!
苏起的眼中喷涌出了赤红色的光,双手有些痉挛般地颤抖起来,接着檀溪在他的眼前消失不见,盐山在他的眼前消失不见,天地在他的眼前消失不见。
残留在苏起眼前的,只有一条路,一条他似乎曾走过的——
欺天之路!
一股热流自苏起的右臂上爆炸了开来,那里有一块令牌大小的烙印存在。
这股热流像一只岩浆荒兽一般开始在苏起的身体里肆意地窜行起来,只是一瞬间便已经冲击到了苏起的胸口。
苏起只觉得胸口一热,两耳一嗡,接着整个人都开始变得沸腾了!
“咚咚咚!”
脚部如同鼓点一般有力,河水像是被一股无形地力量给推开了一般,纷纷地向着两侧避让开去,露出了河底清晰的礁石。
苏起胸口的热流顺着身体的脉络急转直下,沿着他的双腿狠狠地冲击向了地面。
接着那三百余斤的沙袋似乎凭空消失了一般,再也没了半分的重量,唯一留在苏起的眼前只有风。
急速倒退中的风!
河水开始向着河道中间倒灌了过来,却只是成了点缀在苏起脚下的奔腾乐曲。
从远处望,苏起便像是在腾风破浪一般,漂浮在了水面上,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冲向了盐山之巅。
日头不知何时已经高高地悬在了悬空寺的山门之上,午时已到。
入门考核的时间已经寥寥无几了!
孙老和西门不庆站在寺门前高高的石阶上,向着不远处的檀溪望去。
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一个人能够迈出檀溪到达山顶,但是凭他们两个人的实力,却已经清晰地看到了奋力前行中的虎子和姜军。
“这两个少年倒是有些意思!”
孙老摸了摸胡子,难得地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以他的眼力自然知道虎子和姜军只是寻常的农家少年,之所以能够坚持到最后,除了有过人的体力之外,更重要的是他们都有着超乎常人的坚韧毅力。
这样的人,是他想见到的,更是西门不庆此时最需要的!
“这两个人好强大的意志力啊!”
西门不庆也有些感慨的摸了摸肚皮,他的念力修为超凡,所以可以很清晰地感受到两位少年身上传递出来的那份属于顽强信念的力量。
很显然,这两个少年也让他很满意。
不过赞过了两个少年之后,西门不庆又有些纳闷地踮了踮脚尖,一边向着远处眺望一边对孙老说道:
“咦,说起来以苏起那家伙的实力,应该不会落后这两个人太多呀,怎么到现在我还看不到他的影子?”
孙老眼睛眯了眯,摇头道:
“我哪知道那小子,也许是畏了这秋水之冷,半途而废了吧!”
“不可能!”
西门不庆坚决地晃了晃脑袋,表示了自己的反对,然后又背着手慢慢地踱了两步,道:
“苏起的体质奇怪的很,以他的身体素质,在这样的考核之下绝对不可能落后于他人,除非受到了什么外力的阻挠!“
听到“外力”“阻挠“这两个字眼,孙老的眼皮跳了两下,却没有说话。
西门不庆没有注意到孙老的异样,继续说道:
“而且这个家伙的精神力非常的强悍,绝对是那种被生死淬炼过的强悍!以这样的意志力说他半途而废,打死我都不信!”
“那他为什么还没出现?”
孙老虽然表面上撇了撇嘴摆出了一副不屑的表情,可心里面却已经开始在琢磨着待会该如何糊弄苏起,好让他保持沉默了,毕竟有时候西门不庆的脑筋还是很梗儿的。
其实孙老之所以给苏起加大难度,并非是因为对苏起有什么恶意。
之所以这么做,其实恰恰是因为他太过看重苏起了。
苏起在盐城里的种种事迹孙老都已经探听得一清二楚,他对于苏起这个人是很满意的,这样的少年正适合成为西门不庆的左膀右臂,帮主西门不庆走出将来的困境。
于是他便起了敲打敲打苏起的念头。
因为他看得出来苏起心中有股子桀骜不屈的傲气,以及一份沉重无比的仇恨。
所以他想让苏起明白,只要低下头颅,投入到西门不庆的门下,那么他的复仇,他的前途就都将不成问题。
于是,他才会坚持让苏起参加入门考核。
于是,他才会故意让苏起承担起比别人多上两倍的沉重负担。
可这样做,真的能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么?
孙老在听完西门不庆对于苏起的评价之后,突然对自己的做法感到了一丝丝的不确定。
就在这时,一道白线在檀溪中奔腾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