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的家,娟子觉得踏实了许多。将孩子喂过奶放在床上,看着她直到睡着,娟子才走进柴房捋起袖子干起了活。
看到墙角码好的柴草,挂在墙上那磨得锃亮的刀,仿佛大春并未离开过。想起曾经和大春在一起说过的那些甜蜜的话,娟子的泪水打湿了胸前的衣襟。
雪渐渐地融化,村里的男人们又开始一如既往的狩猎生活,与以往不同的是大家不再孤身作战,而是结伴而行。怪事不再发生,一切似乎都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桂姨心疼娟子孤儿寡母,时不时来看看她,还给娟子捎了一些米面、鸡崽,还有两头小猪。娟子在院落外种些蔬菜,闲来缝制些衣裳,做几双鞋,也能换钱买些日用品。到了晚上和盼儿说说话、逗逗乐,日子倒也过得苦中有甜。
一晃五年过去了,盼儿已经能跑能跳,长得秀气可人。可是却没有孩子愿意和她一起玩,大家都知道她与众不同的秘密。
盼儿所到之处,孩子们都会捡起小石子砸盼儿,边砸边念儿歌:“妖怪妖怪,翡翠眼睛,夜晚出来,挖肚掏心……”每到这时,盼儿总会跑到河边大哭,她并不想回家诉苦,因为怕娘看了伤心,可他又那么期待能有个朋友。
盼儿坐在河边用泥巴捏个小人,嘴里自言自语:“你们不和我玩,我有人玩,我在河边捏小人儿,摸螺丝,包饺子,气死这群臭小子!”盼儿说完自己破涕为笑,左右摆弄着小泥人自娱自乐。
夕阳西下,盼儿拿着小泥人往家走。走到村口,看到几个村里的大婶带着孩子站在那里等狩猎的队伍回来。几个孩子大多和盼儿年纪相仿,在大人身旁嘻闹着。他们的母亲相互聊着天,夸赞着自己孩子如何能干。
不一会儿,狩猎的人们回来了,孩子们一拥而上,被那些腰缠野兔、山鸡的男人们高高地举起。大家谈笑着,议论谁家今天的收获最大,然后三三两两的散去,各回各家。他们每个人都挂着笑容,每个家都那么完整。
人都走散了,盼儿走到他们刚才站立过的地方,想感受他们的幸福和美满。初春的风吹过,透着几分寒意,盼儿裹紧领口,拖着小小的影子孤单地往家走去。
晚上,娟子坐在油灯前衲鞋底,盼儿抓着小泥人在一旁静静的看。娟子把灯芯拨了拨亮,朝着盼儿微笑。盼儿也冲着娟子甜甜地笑:“娘,我看到别的孩子都有爹,可我爹在哪儿啊?”
娟子闻言,心头一颤。看着盼儿那充满期待且童真稚气的面庞,娟子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其实娟子心里早就为这个问题想过许多的答案,她知道迟早有一天盼儿会问的,可真当盼儿开了口,她却怎么也开不了口撒谎。
“你爹……他不在了。他是为了救娘和你,不小心从悬崖上摔下去了。”娟子有些哽咽。
“可是我听别的孩子说我爹是被妖怪吃掉了。”盼儿厥着小嘴说道。
“不是的,那是别人胡说的,你不要相信。”娟子放下手中的鞋,强忍着悲痛,摸着盼儿的头说。
“但村子里的人都说我是小妖怪,小孩子都不肯和我玩,娘,我到底是不是妖怪?”盼儿说着,“哇”的一声哭了。
娟子搂住盼儿心疼地看着女儿说道:“不是妖怪,不是,你怎么可能会是妖怪呢?我们家盼儿既漂亮又懂事,是娘的心肝宝贝!……”母女二人抱头痛哭起来。
两个月后的一天早上,娟子正在柴房里煮粥,盼儿在院子里帮忙喂鸡,桂姨行色匆匆地赶来了。
“姨奶奶好!”盼儿看到了桂姨,大声招呼道。
“盼儿真乖,姨奶奶给你糖吃!你娘呢?”桂姨把糖递给盼儿,边向屋内张望着。
“她在柴房,娘——娘——!”盼儿回头朝着柴房叫喊,娟子闻声走了出来。
“桂姨,这么早过来有什么事吗?”娟子从柴房里走了走来,一边在围裙上擦着手。
“有啊!村子里闹瘟疫了,死了好几口人了,你这两天没事别乱走动,让盼儿也别出门!”桂姨一字一句地嘱咐着。
“哎!”娟子点着头应着。
“你们俩都在啊!海叔请了法师来驱魔,法师说这次的瘟疫是有鬼怪从中作梗,海叔叫所有人去村口集合呢。”刘婶站在院子外冲着桂姨和娟子叫道。
娟子和桂姨相视不语,心里疑虑重重。娟子虽然心里不想去,可既然海叔发话了,心中没做亏心事,便觉得走一趟也无妨。
全村四十多户人陆陆续续都来了村口,娟子牵着盼儿的手也站在人群当中,桂姨立在一旁四下张望着。
人群中间的法师嘴里念念有词,拿着把宝剑装模作样地比划着。桂姨看在眼里,气在心头!她对村长这种作法极为不满:“得了瘟病不请大夫来医治,请什么法师来装神弄鬼!这个海叔真是越老越糊涂了!”
“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快显灵,斩妖伏魔除妖精,牛鬼蛇神快现形,快——现——形!”法师一个立定,将手中的宝剑直指盼儿而来。
“娘!我害怕!”盼儿吓得转身抱住了娟子,娟子蹲在地上紧紧搂着盼儿。
“妖精,大仙在此,还不快快现身!”法师说着拿起一碗狗血就往盼儿身上淋。
“住手!”桂姨上前拦在娟子母女身前对着海叔大声喝道:“村长,你这是做什么?娟子娘俩已经够可怜了,你不帮她们就算了,怎么还要听信别人的胡言乱语变着法儿伤害她们,娟子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不了解吗?你就不能善待这对母女吗……”
桂姨看着抱作一团不断发抖的母女二人,忍不住泪如雨下,海叔上前一步,严肃地说道:“桂姨,今天的法师确实没有听过关于村里的任何事,他一眼便能识出这孩子有古怪也并非巧合。你想想自从这孩子出世,村里接连出人命,现在又无端端闹了瘟疫,大家的话也未必没有道理。你心肠好,又和大春一家有亲,我们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我们不能因为她一个人毁了全村人,这代价太大了。是不是妖孽我们可以不予追究,但娟子母女一定要离开石景村!”
“我不走!”娟子抬起头坚定的说道:“盼儿还只是个孩子,她是和别的孩子有些不同,可你们见她害过谁吗?你们为什么总是和她过不去?我们孤儿寡母只想有条活路,我生在这儿、长在这儿,我的家在这里,我哪儿也不去!”
“孩子,我们走!”娟子拉起盼儿挤出人群头也不回地走了。海叔没有想到一向柔弱的娟子会公然反抗自己,他瞪大了眼睛在那里真喘粗气“你……你反了!反了!”
桂姨见娟子母女离去,正欲去追却被一旁的朱国权一把拉住。
娟子拉着盼儿的手,漫无目的的走,不知不觉就到了村冢。在村冢西头娟子来到了大春的坟前,心中百感交集。娟子拉过盼儿的手说道:“盼儿,过来跪下,给你爹磕头!”
盼儿听话的跪在坟前磕了个响头。娟子也紧挨着盼儿跪下,对着大春的坟头倒起了苦水:“盼儿他爹,你一声不响就走了,留下我们母女俩无依无靠,被人欺凌。盼儿那么小就受人欺侮,你若是泉下有知就来帮帮我们啊……”娟子泣不成声,一旁的盼儿懂事地拍着娟子的背,安慰她。
海叔回到家里,坐在桌边反复回忆着刚才发生的一幕。他越是想,就越是气不打一处来。朱国权走进屋里,看到村长一脸怒色,赶忙上前为村长倒了一杯茶。
“来,喝杯茶,消消气!看出这小女人的厉害了吧?她原本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那小丫头根本就是妖孽,若不斩草除根,必定后患无穷……”朱国权在一旁煽风点火道。
“我已经照你说的做了,你刚才也看到了,她就是不肯走,我有什么办法?”海叔不高兴地打断了朱国权的话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再难对付也得对付!村长,我们村可是以狩猎为生的,现在出了这种妖孽,全村人都人心惶惶,不敢上山。为了全村大大小小几十条人命,更为了您的威望,绝不能心慈手软!必须把这对母女赶出村子!只要村长同意,这件事就让我来负责,至于办法嘛,我朱某自有妙计!”朱国权一脸狞笑着说道。
“哦?真的吗?我是村长,对付一个女人传出去毕竟不太好听!这事就交给你办好了!”村长宁神定气喝起了茶。
朱国权知道海叔是想让自己去当这个恶人,但没关系,正中自己下怀。这一次,一定要办得干净利落!朱国权心中暗想着,双眼一眯,咬着牙,露出一脸坏笑!
娟子呆坐在大春坟前一坐就是两个时辰,盼儿在一旁草地上采花玩得起劲。
不一会儿,有些乏了的盼儿走到娟子面前轻声说:“娘,我饿!”娟子一下子清醒过来,忙说道:“走,娘带你回家,做饭给你吃。”
“有好吃的喽!”盼儿天真地笑着,蹦蹦跳跳地跟在娟子后面朝家走去。
还没走到家门口,娟子突然看到前面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娟子站定一看,那着火的地方正是自己家的位置。
“天哪!”娟子惊呼着,拉过盼儿一路狂奔。
娟子跑到家门口,看到自己的房子四面蹿着火苗,困在圈里的猪嵬不停惨叫着。屋子周围聚集了好些村民,手里都拿着火把,带头的正是权叔。
“你们想干什么?为什么烧我的房子?”娟子冲到权叔面前,怒不可遏。
“法师说了,这屋子有阴气,是不祥之地。如果留着,必会弥散疫病,秧及全村人性命。村长海叔委托我前来烧屋,所有人等不得干预!”朱国权理直气壮。
娟子果然见到早上的那个法师又在一旁舞动宝剑又蹦又跳地在桌子前驱魔。娟子上前一下推翻了法师作法的桌子,指着周围手中拿火把的年轻村民哭着大骂:“你们这些人,到底有没有良心?大春活着的时候,你们一个个称兄道弟,谁家有了困难都来找咱大春帮忙。如今大春不在了,你们就苦苦相逼。我们娘俩到底得罪了你们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把我们逼上死路……”
听到娟子的话,有些村民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朱国权赶紧上前两步大声说道:“我们也是受村长之命前来烧屋,你有什么不满找村长说去,我们走!”朱国权一挥手,带领一群人离开了。
走了不一会儿,朱国权转过身对大家说道:“今天,大家为村里烧了妖宅,从今往后大家就可以平平安安过日子了!这是为全村人做了好事,完全不用内疚!大家今天辛苦了,都回去休息吧。”
人群散去,权叔把法师拉到一旁。悄悄掏出几个大洋塞在法师手里拍拍他的肩说道:“做得好!这是赏你的辛苦钱!”
法师欣喜的把钱收进怀里,大惑不解地问朱国权:“只是个孤儿寡妇,至于费这么大劲赶尽杀绝吗?”
朱国权听他这么问,立刻绷起了脸,看看其他人都已经走远了。才低声对法师说:“看你是个外乡人,我也就不妨告诉你。八年前,我和这女子的公公曾一起去省城卖皮草。由于皮草很快脱销,赚了不少。于是我们就在省城多玩了几天。不想,我去赌桩里玩,被人合伙诈赌算计,身上的钱全输光了,还欠了一大笔赌债。好在他公公心善,帮我还了钱,才捡回一条小命。如今,这家里只剩下小寡妇一人,穷途末路。有朝一日万一翻出当日的借据来,必然前来讨要。所以我巴不得她死,人死——债烂!”
“好一个恩将仇报啊,大哥真够狠!佩服!”法师坏笑着竖起大拇指。朱国权看着不远处冒着青烟的地方虚起眼睛,嘴角露出一丝邪恶地笑容。
眼见自己的家转眼间付之一炬,娟子瘫坐在地上欲哭无泪,盼儿也站在一边捂着脸嘤嘤哭泣。
“娟儿啊!娟儿!”桂姨从远处一路小跑过来。娟子无力地抬起头,绝望地看着桂姨缓缓说道:“桂姨,我的家——没了。”
“孩子,快起来!我都知道了,全是我家那老不死的造的孽啊!我拦也拦不住他……”桂姨扶起娟子愧疚地哭了起来。
“桂姨,我该怎么办啊?家没了,我和盼儿往后该怎么活啊?”娟子看着火中的废墟心痛地问道。
桂姨递过一个包袱和一封信对娟子说道:“孩子,走吧!留在这儿,他们是不会放过你们的。我有个远房表妹,就住在隔壁青河村。她是村上的媒婆,叫肖月萍。说起来也和大春也沾点亲。我托人写了信,就放在包袱里,你交给她,她会收留你们的。趁着天色还早赶紧赶路,兴许天黑前还能赶到她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