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得一下,指头不小心戳破油纸,阿左皱了皱眉,失了兴趣,将燃尽蜡烛的残破花灯丢回水中,站起身来,转身便见妹妹阿右傻傻的站在身后,不知道在看什么,神色有点奇怪。
阿右连忙垂眸掩去一切,手脚慌乱的走了过去,再抬头时,又是平日那个怯怯胆弱的妹妹阿右,带着哭腔慌道:“姐姐,姐姐,这是哪里?怎么,一醒来......我们明明......”
阿左比她醒来的更早,丢下尚在亭中沉睡的妹妹阿右,找了很久才走出来花海,到了水边。
她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临近起程,姐妹二人原本在伊仙大人跟前伺候,忽然伊仙大人唤来小主秦衣有话要说,便将她们支了出去。阿左是个强硬的性子,一直都对冷眼相待的伊仙怨恨颇深,却无力抗衡,恰逢小妖来报,那占山为王的乡野虎精不知从何处搜来一堆奇珍异宝献于蛇尊,见过蛇尊后竟然邀请姐妹二人一同游玩人间七夕佳节。
在伊仙大人处受的气压在心底,阿左烦躁得喘不过气,便鬼使神差的应了邀约。
那虎精不知从何处学来讨好的伎俩,化作人间一纨绔子弟,弄了一艘华美非凡的画舫,邀姐妹二人游湖赏花灯。
然后.......
她厌烦虎精百般纠缠,一把掀翻案几,妹妹阿右倒满的一杯酒尽数洒了,然后抽来挂在墙上的宝剑,将所有花灯名画皆毁尽。
再然后......
虎精瞬间阴郁的脸色,阿右拼命的拉扯,燃烧起来的画舫.......
再醒来,姐妹二人便身陷一片梦幻花海中。
脑中一阵眩晕,与之前数次一样,每一次想要想起就头痛不已。
难道跟那只谄媚狡诈的桃花妖一样,失忆了?
不愿接受事实的阿左心中不禁又烦躁起来,见阿右一脸哭相,难看至极,特别两人面容近乎相同。
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就像在看镜中的自己,烦躁的心绪更是恶劣,阿左当即阴下了脸色,大声怒喝道:“哭什么哭!没用的东西,只知道哭,为什么你非得长着这张脸?!”
阿右不哭了,直接被这么一喝吓得愣住,傻傻的瞪着一双泪眼,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人。
那毫不遮掩的厌恶,那毫不留情的斥骂,这就是她的姐姐,并蒂而生的姐姐--阿左却根本不管不顾,实在是厌烦了那张一模一样的脸,攥紧了手,忍着某种冲动,转身便走。
水流穿过花海,就算是沿着水边一直走,除了满眼的紫色,还是满眼的紫色。
走了一刻钟的阿左终于发作,手猛然一挥,一道白刃砍断一地断枝,但依然是望不到尽头的紫色。
“可恶!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为什么怎么走都走不出去?”
“你不用白费心机,你是走不出去了。”
耳边突然响起熟悉而陌生的声音,冷漠而麻木,阿左转身,皱眉道:“你,你刚刚说什么?”
不知从何处刮起一阵疾风,花枝簌簌颤动,犹如冤鬼在哭。
风吹乱了发,纷乱的花影迷了眼,阿左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本应该气恼的她微张唇,表情凝固了一般,就这么愣愣的傻站着,双眼发直,不可置信得看着自己并蒂双生的妹妹。
那个埋着头缩着肩躲在身后的妹妹,胆小怯懦哪怕语气重一点就会急哭的妹妹,没有主见没有担当,整天整天“姐姐姐姐”个没完没了的妹妹,那个毫不起眼,只会哭哭啼啼的妹妹——
就是这么打不得骂不得,讨厌得不得了,偏偏最不可能丢弃的累赘,现在却站着笔直,抬起头露出五官,表情冷漠到了空白,眸光阴狠,仿若两道冰刺,狠狠的朝心口扎下去。
阿右见她傻掉的样子,觉得无比好笑,嘴角一勾,笑出了声道:“呵,姐姐没听见?我说啊,你不用白费心机,这个地方你是走不出去的。”
一声无比刺耳的“姐姐”,将阿左的意识扯了回来,但依然被砸的晕头转向,脑中一片空白,结结巴巴道:“你,你在说什么?什么走不出?你,你怎么知道......”
说罢,阿左脸色猛然一变,破碎的记忆画面在脑中一闪而过,随之渐渐浮现的是——
“姐姐,雷虎大人,雷虎大人已经向尊上请示了,然后,尊上也同意,若是直接拒绝,怕是,怕是不好吧.......”
对于虎精的百般纠缠,阿左每一次拒绝后,阿右虽觉得不妥,但何曾敢开口劝阻?
“额,阿右,阿右听桃花姑姑说过,人间上元佳节,都会在水里放花灯的,特别漂亮,既然姐姐不知去哪,那就去看看。”
自从阿左明令警告过不许在她面前提到那只谄媚狡诈的桃花妖,阿右都是用“姑姑”一称盖过。
“姐姐虽不喜雷虎大人,但,既然已经应邀了,还是尝尝这梨花酒吧。”
什么时候她居然敢对自己指手画脚了?虽然各种不满,甚至心中觉得不对劲,阿左都最终接过了她递过来的酒杯,然后,饮下了下去——
那杯酒!
阿左不是傻子,虽然脾性过于冷漠刻薄了些,但也知自我控制,往往临近爆发时都会选择急忙离开,以免真的忍不住发作起来。
毕竟处境由不得她肆意而为她想起来了。
虎精同样喝了那杯酒,然后一直有色心无色胆的居然在席间对她言辞****,甚至一把抓住她的手——
就像手上沾上了什么脏东西,阿左毫不留情一把甩开,见虎精脸色不渝,便打算离开,哪知不知为何心中涌现一种冲动——疯狂的想要将一切都毁了。
一把掀开案几,推开抱住自己的阿右,抽出挂在墙角的宝剑一剑刺向虎精——
再醒来,就到了这花海迷障。
现在,那个说话都不曾大声的妹妹居然告诉她,走不出去了,永远都走不去了。
将所有都想了起来,随之涌现的是滔天怒火,那种被最信任的人突然在背后捅了一刀的背叛怒火,毁天灭地。
阿左的脸色当即阴的能滴下墨水,但依旧不敢相信,死死盯着突然仿佛换了一个灵魂的“妹妹”,沉声质问道:“你在酒力下了毒?”
看见这样的阿左居然没有立马出手,阿右第一次对这位“姐姐”有点钦佩。
她无声笑了笑,伸出手,手腕一转,掌心中就出现了一只黑色小药瓶,道:“这瓶是迷离香,据说神鬼沾染上一点就能昏睡三天,虽然只有半天,但效果还是不错,特别是.......”
直言盯着面前人,那双清眸笑的愉悦至极,阿右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快乐,道:“想不到,你居然会刺了那虎精一刀。”
浑身一震,经此提醒才猛然反应过来的阿左脸色已是惨白一片。
阿右径自解说道:“那只虎精虽然不怎样,但是怎么说也算得上半个仙笈,又与前白虎神君有些交清,要不然目中无人的尊上也不会多次忍耐不将他轰出宫门。你说,就连尊上都要避讳几分的虎精被你一剑刺伤,你觉得你这回还能入天界吗?”
那一句句都宛如在脸上扇了一巴掌,将阿左扇的不分南北,她极度想要否认,但是张张嘴,竟是虚白无力,无法辩驳,便只能强装不屑,咬牙狠声道:“那,那又怎么样?半个仙笈?不就是一只山野老虎,还真以为吃了些仙草就高贵了?!”
面对她的将词夺理,阿右无可奈何道:“姐姐啊,你怎么总喜欢自欺欺人?我做了你近六百年影子,你是何种脾气,心中在想什么,三界之内怕是你自己都不尽了解。自从在景天潭中得神君恩赐,让你我修得仙胎,你从此便自高自傲,以天界仙笈自居。”
阿右一声冷笑,道:“哼,真是愚昧无知。你和我到底是什么?不过就是得了些福缘的花妖而已,因为生长于盛满仙气,离天界最近的景天潭而比凡间的妖更容易成仙。”
浑身一震,阿左脚下一软,堪堪扶着花枝才不至于瘫倒在地,她已经气到身体止不住的发抖,怒声骂道:“你,你,你疯了!你一定是疯了!你怎么说出这种混账话?”
然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一顿,恍惚道:“是那只桃花妖......”
瞟了一眼她手中的小药瓶,阿左更加笃定,因为那只桃花妖出了名得喜爱收集这些污秽之物,妖言惑众的小说话本,各种奇毒怪药。
一见她的眼神,阿右就知道她脑中在想什么,叹了口气,道:“就算没有她所给的这瓶药......罢了,说这些有什么用呢?你我今日都别想走出这片迷障,说再多只会让我越来越恨你而已。”
望着身周这一片绚烂至极的花海,阿右心身万般悲凉,转而对着她惨淡一笑,苦笑道:“若能重来,姐姐,我宁愿你我姐妹二人不曾踏出景天潭一步,只做一朵简简单单的并蒂白莲。”
如果没有踏出谭中一步,是否就不会遇见那人,是否就不会落得这般姐妹相残的下场......
但是,没有如果,从来都不曾有——
所以——
掌心突然一收,小药瓶化为粉末,疾风大作,发衣狂舞,清眸暗沉,表情凝重,一片肃杀锋芒。
自身体内散发一种淡淡白光,薄薄一层,落花不小心飘进,瞬间粉碎。
手心有小股漩涡转动,阿右看着她,淡淡一笑,道:“姐姐,妹妹待会会做一些让姐姐不高兴的事情,还请姐姐多多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