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初华,这座灯虹如昼的城镇笼罩在一片迷蒙银光中,精美绚烂。
三两铜板一盏花灯,放在水面上轻轻一推,随波远去,飘飘摇摇。轻舟泛上,船桨轻轻一划,又随波远去。
河面上花灯越聚越多,百花齐放,从水阁窗外飘过。
耀眼的光亮忽然照亮了阴暗的房内,恍如白昼。
同时照亮了桃花的脸。
惨白无色,双目圆睁,表情因无限的惊恐而僵硬。
她看见了什么?
被消去一半的头颅,红白的液体依旧温热,左手上五指骨断筋相连,露出半截森森白骨的大腿肉,一双耳朵被摆在了一起,就像一对肉色蝴蝶,眼珠连着筋挂在床沿,晃晃悠悠,手指被剁成十几段,散了一地。
遍地残尸,可怖并且恶心到了极致。
风吹进,扑面的恶臭,桃花强自忍受着,才没有将脏腑呕吐出来。
万万想不到,狐妖魅姬受相思折磨,已入了魔,而现在她正伸出一指,不差分毫得抵在了桃花的心口。
隔着一层皮肉下,是一颗鲜活的心脏,跳动声落在耳边犹如炸雷。
冷汗滑入眼中,干涩刺痛,呼吸一次比一次轻缓了下来,墨黑的眼珠向一旁转动,借着窗外灯光,桃花死死盯着狐面女子的侧脸,在耳郭后面发现一点极小的黑痣。
靠在脖子边的头动了动,狐妖魅姬嗅了嗅,在桃花心猛然一提时突然疑道:“恩?这味道怎会不对?”
桃花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忙道:“妖,妖君,莫戏耍小妖了,妖君要的,是一颗人心,小妖是妖,怎么会有,人心呢?若,若妖君不嫌弃,小妖愿意为妖君寻来最后一颗,人心.......”
因为内心的恐惧而声音发颤,从未有过的害怕。
狐妖魅姬站直了身,低头,盯着手指抵在她心口的那处,狐面泫然欲泣,不解道:“明明味道一样的,为什么,这里会有另一种味道?”
、忽然的疑惑引去了她的注意,施在身上的禁锢法术弱了效力,桃花无声的正眼盯着那张表情诡异的狐皮面具,袖中手腕悄声无息的转动。
“妾身好像在哪里闻过?”狐妖魅姬一边歪着头努力想着,一边手心摊开平摊在桃花的心口处,口中念道:“很熟悉,也很陌生......到底在哪?为什么妾身想不起来,邑由,妾身头好痛--”
闻言,暗自蓄着力的桃花愣住,便见那狐面女子忽然双手抱着脑袋,连退数步,头痛欲裂,止不住的哀嚎。
“痛,好痛,邑由--妾身好痛--邑由,邑由......”
又是一连串让人头皮发麻的名字。
桌椅被撞翻,帘帐也被粗鲁地扯下,狐妖魅姬痛的在地上打滚,口中如魔障一般碎碎念着蛇尊的名讳。
“邑由,邑由,邑由......”
桃花怔怔得看着那狐面女子犹如一只上了岸的鱼,卷着纱帐抱着头四处翻滚,发出痛苦的悲鸣声,袖中紧抓着一拼黑色药瓶的手一顿,然后又收了回去。
紧皱了眉,黑眸阴沉,桃花头也不回得乘机急速逃离。
冲出阁楼,桃花便急忙停步,睁大双眼万分差异的看着面前的街市。
熙熙攘攘,热闹嘈杂的闹市竟空无一人。
锅中的热水沸腾,掉在地上的泥人只捏了一半,损坏的纸灯笼被风一吹,在地上翻滚而过。
一切都保持原样,除了空无一人。
闹腾的城镇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声音,变为一座鬼城。
突然预感一股远处而来的翻涌异动,桃花暗叫不好,顾不得掩藏猛然一挥袖,身影便在原地“唰”得消失不见。
便就在消失的同时,自天边传来一道凄厉的怒吼声。
“狐妖,我要杀了你!”
在离水阁百里一处山头密林中,一道诡异的红光凭空乍现,身穿素色粉衣的女子落在了一颗树杈上,还未等站稳,便听得身后不远处轰然一片。
那座水上阁楼瞬间被炸成了废墟,火光四迸,照亮了夜幕。
水上的花灯被激起的巨浪掀翻,沉入幽暗水底。
扶着树干,桃花望着那声势浩大的轰炸处,所有神色都隐在夜色中,无法窥探,见一片火光中急速跃出两道光影,她不做过多停留,枝叶间幽暗红光一闪便再次消失。
团团簇簇丁香花压弯枝头,探进凉亭,凑到鬓角,白莲花娇羞,滑落的发丝掩住右眼角的朱砂泪痣,清风过,枝头抖落纷纷花雨,轻轻吻在了白皙的脸颊。
眼睑微颤,被惊扰的白衣女子皱了皱眉,缓缓睁开了睡眼,睡意迷蒙,一双清眸染上氤氲水雾,晶莹剔透。
脑中传来一阵闷痛,仿佛压着千金巨石,阿右扶着头,怎奈浑身无力,挣扎了一番才堪堪扶着梁柱站起了身,混沌的意识逐渐清醒过来,沉睡激起的水渍自眼角滑落,划过泪痣,宛如落泪。
她向四周看去,然后,愣住了--
紫丁香花海,放眼望去,皆是紫丁香花海,紫云团簇,如临幻境。散落一地的碎花铺满了整条青石小径,枝头被满满一簇花团压弯了下来,轻轻一碰,落花簌簌,如雨纷纷。
踩在厚厚一层的落花上,感觉到软软下陷,阿右伸手推来遮住视线的花枝,惹来花落满身。
独枝丁香花花香淡淡,而在这紫云花海中,花香若千万年的琼酿陈酒,只需一点便香醉了魂。
这浓郁的花香让阿右脑中一阵眩晕,才发现身边不见了姐姐阿左的身影,心中大急,连忙朝花海深处跑去。
穿过重重花影,终于在水边找到了那一抹孤寂的白色独影。
随水流漂游而下的花灯停在了水草丛中,岸边的白衣女子正背对着,弯腰伸手拾起一展红莲花灯。
并蒂而生,一样的两鬓白莲,一样的白衣飘飘,一样的眼角泪痣,只不过一人是缀在左眼角,肆意张扬,毫无畏惧,一人缀在右眼角,却怯懦胆小,唯唯诺诺。
明明一模一样,为何她就能站在阳光下,受人瞩目,而自己只能依赖别人的光辉,躲在角落暗影中苟且偷生?
明明一模一样,为何那人第一眼看到的是她,第一声念的是她的名字,就连那唇角的笑都只属于她?
明明一模一样,为何她就能霸占一切,而自己就连喜欢都不被允许?
漫天紫云迷了眼,乱了魂,似又回到了那久远的岁月,同样的紫丁香花海漫漫。
那人一袭白衣,站在花下,微弯下腰,鼻翼轻轻触碰花瓣,侧颜隐在繁花乱影中,望不真切,唯见那樱白薄唇边的浅浅弧度,美好而简单。
可正是这一抹不经意间的浅笑,便让两颗心坠入魔障,如毒入骨,万劫不复。
她尚沉醉于那献给繁花的笑不愿醒,并蒂双生的姐姐便冷眼警告道:“他是我的,不许你靠近一步,就是连想都别想!”
惊愕呆滞,可笑她成为影子太久,竟连一句质问都不敢,只是低头咬唇沉默,将还不曾成型的禁忌之情深深的埋在了最深处,谁也触碰不得。
--凭什么?凭什么什么都是你的?
望着水边摆弄着花灯的白衣女子,一双清眸被覆上一层冰寒,冷彻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