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破的魂魄因这诡异的铃声而动荡不稳,就犹如一把铁锤重重砸在胸口。桃花将涌至喉间的血强自吞下,听得周身各处“簌簌”的响动,便见一只只幽魂飘荡了出来,男女老少,形态不一,死状各异,皆面容麻木,脚不沾地,手中执一盏白纸灯笼,烛光昏黄。
发间桃花枝变得躁动不安,无风却若有风一般颤动了起来,粉红的花色愈来愈艳丽,近乎赤红,夺目的红光将桃花惨白的脸色染得诡谲。
黑雾扑卷而来,瞬间将她淹没,花枝大放光彩,将她笼罩在一片红芒之中,如一剑劈下,将黑雾劈成两半。
铜铃声在耳边乍起,嘴角鲜血缓缓流下,桃花无心顾及,双膝跪下,趴伏在地上大声道:“小妖桃花见过阴司大人!”
黑雾浓郁让人窒息,不停翻涌,那些幽魂尽数被吞噬,化做一张张人脸,喜怒哀乐,有稚童啼哭,有老翁泪泣,有少年啼笑,有男子震怒。
心口犹如千百只蛇蚁爬过,桃花不想这阴间瘴气会如此厉害,久不见回应,便又重重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又加了几分音量,大声道:“小妖桃花见过阴司大人!”
眼见黑雾逐渐稀疏散去,桃花心中大急,连忙站起身来,面有怒色,朝黑雾深处大声喝道:“阴司大人借道晋水宫,却不曾知会一声,不将尊上放在眼里,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尊上对小妖恩重如山,这种事定当禀报尊上,幽冥鬼族进来越来越猖狂了!”
声声恐吓仿若淹没在浓浓黑雾中,话音一落,黑雾深处翻涌得愈加猛烈,逐渐形成一道旋风将桃花包裹其中,那阴铃声更是犹如催命一般轰炸不断。
便就在桃花心中焦急犹豫是否要动手时,黑雾中忽而想起一阵雷鸣般笑声,男女不分,年岁不分,如男子暗沉如女子婉转如老人沙哑如婴孩清脆,就像有万千人同时哄笑了起来。
桃花收回埋在袖中的杀机,黑眸死死盯着那翻涌的黑雾。那笑声不知笑了多久,这才开口道:“哈哈,好一个蛇尊,好一个桃花妖。你一个元神尽毁的低贱小妖,拦鬼道莫不怕魂飞魄散?”
桃花原本还心中计谋着,若这幽冥阴司不管不顾动起手来,她该如何应对。可是听着这话却顿时没了刚才那些顾虑。这阴司看着猖狂无比,却因着桃花的话而惶恐,想来也是忌惮蛇尊的实力而只打算匆匆路过,不幸半路被她拦截了下来。
虽然暗中腹诽不断,但面上该有的面子还是该给足,桃花复又跪下,请罪道:“小妖不敢。小妖冒死拦鬼道也是迫于无奈,怕这世间也只有阴司大人能够帮助小妖了。”
那阴司冷哼道:“你这小妖说这话就不怕被蛇尊怪罪,如你所说,难道蛇尊也不能帮你?”
桃花又磕了一个响头,道:“阴司大人,尊上再如何神通广大也管不了阴间的事。小妖实在是迫于无奈才拦下鬼道,若阴司大人肯帮小妖这一回,那借道之事,小妖什么也不知道。”
这便是又威胁上了。
上古众神之战,诸神陨灭,天界一度陷入混沌之中,鬼族与妖族连手将神族逼入险境。七万年前,洛央战神统帅残余天将,攻破鬼族大军,斩下鬼帝首级,将妖族驱逐天界赶入凡间。
洛阳战神羽化之后,天界以天帝一脉为尊,四神君驻守四方天境。
而五百年前,紫薇花神座下一条通灵白蛇,突然狂性大作将近侍天奴咬死,逃往凡界。此事在三界引起轩然大波,天界神族自感颜面扫地,可偏偏集合三军之力都不能奈白蛇如何。白蛇诡谲多变,又是仅次于四大神兽的灵物,在凡界大兴土木,修建晋水宫,不但自封了一个什么“蛇尊”,还将晋水十川的妖魔鬼怪打的是死的死伤的伤,余下的都归顺于晋水宫。
若说幽冥鬼族与天界神族间隙颇深,可白蛇背叛天界,在凡间自封为尊,自然不会还顾及什么神族的脸面。只是这蛇尊性情有名的古怪难缠,扬言三界之事一概不过问,但惟独特别介意三界之人踏入他的领地,特别还是如这次不请自来的。
之前那位阴司便是大张旗鼓得借了晋水宫的道,还顺手收了从晋水宫中飘出来的幽魂,不想竟然是蛇尊大人睡觉时不小心元神出窍,飘了出来。最后那位阴司被打散了三魂六魄,绑成了粽子在晋水宫大门悬挂了半月之久。
一想至此,新上位的阴司不寒而栗,想着赶紧了事不再久待,便问道:“你这小妖好生大胆。那好,本阴司且听听你所求何事,若是被本大人发现你存心戏耍,那便不怪本阴司手下无情了。”
明明就是心中害怕,偏偏要打肿脸冲胖子,桃花暗自撇撇嘴角,道:“小妖所求之事很简单,只是想要借阴司大人手中的阴阳薄一观。”
“哼!”如桃花所料,阴司闻言果然恼怒:“好大的胆子,阴阳薄也是你想看就看的!”
生为阳,死为阴,三界有条不成文的规矩,但凡死后的魂魄皆由幽冥鬼族掌管,而负责引魂的阴司手中便有着一本阴阳薄。桃花虽未见过阴阳薄,但却知道凡是世间生死功过之事皆记录在其上,可是阴阳薄乃是鬼族贵重之物,除非硬抢,是不可能给她一介小妖看一眼,只她蹲守此处苦等阴司借道许久,又怎可能善罢甘休。
由此,桃花思量一会儿,朗声道:“阴司大人莫怪,小妖只是想要通过阴阳薄寻一个人。小妖也知阴阳薄乃是贵物,那便劳烦阴司大人帮小妖查查此人如今是否尚在人间,此事对于阴司大人而言只是举手之劳。”
黑雾沉寂下来,唯有那诡秘的铜铃声一声脆响,半响后,黑雾中才传来声音,道:“看在蛇尊的面上,且帮你一回。你所查之人姓谁名谁,生身八字可知道?”
“阴司大人,小妖所查之人名为‘清羽’,至于生辰八字,却是不知,只知他是寅年寅月寅日寅时出生。”
“寅年寅月寅日寅时?你确定?”黑雾中差异道,恍如听错了。
“是。”
随即黑雾中又陷入一阵寂静,四周也渐渐平息下来,仿佛暗藏着什么,让的桃花心中有种不安。
等待半响依然不见回应,难不成这阴司躲在黑雾中逃了不成,桃花越想越等不下去,不禁站起身来,刚踏出一步,黑雾中传来声音,道:“阴阳薄中查无此人。”
桃花想要开口,那阴司便立马截断,厉声道:“你无需再花心思查此人,阴阳薄若没有,那此人便不存在于三界中。至于你擅自拦截鬼道之事,本阴司看在蛇尊的面上不计较,但若有下次,休怪本阴司手下无情。”
不待桃花回过神来,那黑雾竟是忽然如狂风席卷而过,烟消云散了,独留她一人呆立原地。
桃花面色隐晦不明,黑眸阴沉暗藏潮涌,她颤颤悠悠站起身来,元神本就絮乱不稳,如今虽有心提防,但还是被阴间瘴气伤了心脉。抹去唇角血渍,袖口划开一道血花,桃花紧握双拳,咬牙隐忍。
阴阳薄查无此人?若是查无所人,为何阴司在听闻所查之人为寅年寅月寅日寅时那般意外,之后似有顾及不但说无此人,还有意不让桃花继续纠缠下去,惶惶离去?
若非这阴司心中有鬼,所查之人来历匪浅?
那受伤太重以至失忆的话并非完全搪塞旁人,桃花被毁一身修行,筋脉皆断,妖丹失了一半,若非蛇尊命人日日以续命灵药温养她的魂魄元神,不然她早已是幽冥黄泉上的一缕冤魂。
最开始她确实忘却一切,如行尸走肉一般活着,便是“桃花”这个名字都是蛇尊告与她的。之后夜夜受梦魇折磨,过去的记忆碎片被她断断续续的连接上,虽然大多还是想不起来,好比如她是谁,来自何处,到底是犯下如何的大罪以至于被何人摧残如斯,百年悬挂于高崖之上,这些她统统都想不起。
除去一件事--她有一个自小感情深厚的阿妹,而她最宝贝的阿妹被却被狐妖杀死,一只叫做“清羽”的狐妖。
至于那所谓的“寅年寅月寅日寅时”.......。
薄暮降临,林中渐渐暗下,桃花无法只能另寻他路再作打算,甩一甩衣袖,方才收入袖中的白纸灯笼飘了出来。
借着薄弱灯光下山,桃花沿途留意,在一处塌方断坡下寻到了一具年轻男子的尸首,着一身酸腐书生长衫,因面朝下而瞧不清容貌,但桃花却知定是清隽俊秀的,而手边便是一只破旧竹篓,篓中还留有几颗草药。
手中白纸灯笼晃了晃,灯罩上似有三个字浮现,虚虚幻幻得便是“徐长青”三个字,不消一刻便如烟消散了,如这可悲可怜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