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小香赧然,瞧瞧四周,见十几步内无人,才小声回答:“他练箭的样子挺俊的。”
“练箭的样子?”秦永英听得一怔。难不成,又是应了那句老话——“认真做事的人最有魅力”?
贺小香抿嘴笑:“你光顾着靶子了,没空看身旁的人。”
秦永英不在意地应了一声,琢磨着安慰贺小香,慢慢儿道:“这几年,你常常跑来找长安,有样学样跟着练,箭术变好了,这次还顺利进了猎人队。这些都是好事。虽然最后没成,总算也有些安慰,不是白白动心一场。比起很多人,已经好太多了。所以,也不要太难过了吧?”
“嗯。”贺小香感激一笑,“明天你真不去?”
“不去。”
“我可要去散散心了,总比留在村里空惦记的好。”
真是说晴晴、说雨雨——这都能拿自己开玩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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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情这东西,有时候很奇怪。
结束关于卢长安的话题后,俩人都有些意犹未尽。贺小香另起一头,数起了明天要买的东西,其中就有甜酥饼。
甜酥饼,秦永英也爱吃。她不去镇上是为了省下时间熟悉新箭,不是为了省自己攒的钱,于是就请贺小香帮着捎带一斤。
贺小香高高兴兴答应了。俩人又说了一会儿别的话,眼见晚霞烧红了西边的天空,这才告别。
秦永英回到家,弓箭往墙上一挂,洗手给秦兴家帮厨。
不一会儿,秦永英的大姑姑、三伯母、小姑姑,也陆续过来帮忙;再过一小会儿,五姑姑秦兴好抱着小十二也过来了——小十二跟秦永英一个辈分,只是还没断奶呢,刚刚会爬,还没起大名。村人迷信:大名起早了,让病鬼、灾鬼听了去,容易找上门来,那可就不好了。
天色渐暗。
一家子人齐聚一堂,热气腾腾的好菜摆了两桌。
秦永英的奶奶已经过世,辈分最大的,只剩爷爷秦盛财一个。
秦家第二代,一共六姐弟,都已经成家。其中,老二秦兴祖在双桥镇上做小生意定居了,老四秦兴家丧妻之后并未再娶,因此一共是九人。
第三代的兄弟姐妹更多,排行已经列到十三。不过,二伯家的四个孩子,自然跟着爹娘在镇上,不在村里;大姑姑秦兴灵家的长子秦永果,则进了县城城卫队,也不在村里,所以这晚来了八个。
小姑姑秦兴运是老来女,比秦永英只大了两岁,夏天刚办了婚事,这是她成家后第一次吃家宴,早早就拉着丈夫孙二强,先请了秦盛财入座,而后飞快在同一桌的对面占了两个位置,眉飞色舞:“爹,我可算能坐到这一桌了!”
秦盛财摸摸胡子点头应了一声,看着小女儿乐,跟着乐;再看看六女婿,想到六个儿女都已经成家,心中满足,眯起了眼,招过长女秦兴灵:“果儿的婚事,有动静没?”
秦兴灵微微一摇头,秦盛财便不再问。
别人都还没入座,孙二强被妻子这行径臊得脸红,暗里轻踢了秦兴运一下。秦兴运一脸不解地看过去:“踢我干什么?好疼的。”孙二强没想到妻子会装傻卖憨地说出来,脸更红,无奈直摇头。秦兴运就嘿嘿乐了。
秦兴灵看得莞尔,瞧了瞧自己的丈夫庄河生。俩人并不说什么,只是对一个眼神,而后便会心一笑。
秦兴宗则忙着取笑秦兴运:“小妹啊,两张桌子一样大,那边都是小孩子,人小,占的地方少;这边不一样,都是大人,你再过来就挤得很,不难受?”
秦兴运跟秦兴宗斗嘴斗惯了:“反正我成家了,成家了就要坐这边!”
“这话说的,可见还没长大。”秦兴灵失笑,“你不去,我去。嗯,我跟永英坐一块儿去。”
屋里的大大小小都乐了。
秦兴运被笑得脸热:“大姐,你怎么能拆我的台!这还当着孩子们的面呢!”说完,看到秦永英端菜上来,自己也乐了:“永英这孩子,厉害;不过,再厉害,只要还没成家,就是孩子。永英,对不对?”
“对!”秦永英自小照顾这小姑姑,比小姑姑照顾她多多了,当即娴熟地配合了一把,又催促一屋子人,“快开席吧,趁热吃。”
“永英。”秦盛财开口了,拍拍身旁的位置示意,“今天你坐这里。”
“对啊,今天你最大!”“英姐姐,快过去!”七堂弟秦永卓、九堂妹秦永静与秦永英年龄相近,三哥秦永毅、四哥秦永敢也只比秦永英大了一、二岁,此时都跟着起哄。
秦永英笑着应了,走到秦盛财身旁,端起酒壶:“爷爷,我给您倒酒。”
秦盛财的面前,放着两个杯子,这是他多年的习惯了:一个给他自己用,一个给他过世的妻子。秦盛财欣然接酒,瞧着秦永英,又不禁喟叹:“要是你奶奶还在,看到你今天拿桂冠,会有多高兴啊。”
众人一静。秦永英安慰秦盛财:“奶奶在天有灵,看得到。”
秦盛财点点头:“是啊,看得到。不说了,不说了。吃吧。”
一家人开席。秦兴宗故意找秦兴运的麻烦,秦兴运卖力配合,兄妹俩又斗了回嘴,一通热闹下来,气氛转好。
秦永英既是主角,也是主人,要注意上菜、要照顾堂弟堂妹,没一刻得闲,不知不觉,这一晚上就过去了。
等到大家散席,小姑姑秦兴运、堂弟秦永卓、堂妹秦永静帮着收拾了桌子、刷洗了碗筷才走。孙二强本来也留着跟秦兴运一同帮忙,被秦兴宗几句玩笑臊了个大红脸。秦兴运见状,一边回敬秦兴宗,一边推了孙二强先回家。
秦永英送完最后几个客人,一回身看到秦兴家坐在门旁凳子上,对着窗棂里照进来的月光出神。
“爹,已经好了,歇吧。”秦永英觉得不大对,试探着劝,“八大碗菜,还有鸡跟汤,怪累的,别坐着了。”
秦兴家没说不,也没说好,只是招招手。
秦永英拉了根凳子过去,挨着秦兴家坐下。
秦兴家端详着秦永英,抬手摸了摸秦永英的头发:“你娘肯定很高兴。”
“嗯。”
“我认识你娘的时候,她也就你这么高。一眨眼,你都可以成家了。”
“真快。”
“是啊。那会儿,我十八,你娘也十八。你娘只比我大两个月,却老成得很,跟大姐一个样。”
秦兴灵?那不叫老成吧!那叫见过世面,气度沉静。
秦永英微微莞尔。
秦兴家靠到了椅背里:“一开始,我们俩的事,陈老不乐意,不肯让你娘嫁到村里来,放下话来,要么我过去,要么这事就不成。现在回头想想,换成我是他,我也不乐意——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配个野小子,嫁过去跟着吃苦不说,一到冬天,性命都有危险。”
“呃,村里没到这个地步吧?”
“比起双桥镇,是可以这么说。我们村过冬占便宜,但进出不便,不说小孩,大人都有失足出事的,镇上可没这些。”
“噢。”
“镇上过冬安稳,比村里好,你爷爷奶奶就答应了。”
“然后?”
“然后就有了你。”
再然后呢?
但这话,秦兴灵没问出口,只是望向秦兴家——她这身体的原主儿,正是一周岁多时出的事;秦兴家的妻子,也是那会儿没的。
秦兴家看着女儿,语速慢了下来:“再然后,你快周岁那会儿,陈老得了灵药的消息,出门去了,一去就是几个月,连你的周岁都错过了。”
秦兴灵凝神屏息听着。
“到了秋末,你奶奶病了,我回来瞧了几趟,一直不曾好转,只是念叨着儿孙……”
铛!铛铛!
父女两个齐齐一惊:是响锣!
村中守夜示警的响锣。
铛铛铛!铛铛铛!
“又有畜生溜进了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