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一次被一阵欢快得近乎抒情的鸟声从梦中唤醒。透过绛红色的窗幔,他看到一片黑蒙蒙的树丛。天还未亮。这鸟声总是那么准时,总是在这天欲亮未亮时开始鸣啭不,开始歌唱的。
他感到一阵陶醉,半年来每次听到这鸟的歌唱他总是那么陶醉的。他想象得出这活灵活现的鸟儿在窗对面的小树林里扑腾欢跃的情景。一股激情从心底冒起并顷刻弥漫了全身。他甚至产生出一种也想歌唱的欲望,要不是意识到身边的妻子,他真会放开喉咙的。
妻子在酣睡中,很甜很安详,丰腴的臂膀伸出棉毯外,透出那种幸福、满足得无可挑剔的中年妇女才有的全部温情和柔情。他身上涌起一阵骚动,不由得轻轻地揽过手去,又俯下身,对着她那微启的嘴唇啜了一口,很用心的,但又很轻柔。他不忍心吵醒妻子,尽管很希望她醒来。没想到回接他的是她深深的吮吸,那柔软温暖的身子也滚进他的怀抱。
“你也醒了?也听见鸟声了?”
她摇摇头,微闭双眼,柔柔一笑:“知道你又想‘高兴’了,就醒了嘛!”
他激动地注视着妻子的脸。由于贴得太近,反而看不清,便把头仰开,双手却紧紧地箍住她的腰肢:“你喜欢我的高兴吗?”
“你说呢?”随着他的仰头她却又凑上前,温热的脸庞紧偎在他的颈脖上,“我喜欢你高兴,我也想‘高兴’。”
和那些身心健康正常和谐的夫妻一样,往往有一个两人间才有的特定的专用名词,来专指夫妻间的床笫之欢。结婚十五年来,这对夫妻的专用词先后用过三个,每一个都恰如其分地反映出他俩在各个阶段性爱的程度和特征。新婚头几年,大概有四五年吧,就叫“做爱”。那还是刚从港台“引进”不久的新名词,很有点现代意识。那时自然是爱得如胶似漆,“做”的频率也特别高。这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不知不觉地成了“干那事”。不难想象,这时期“那事”不但干的量少,质也常常不尽如人意。直到最近,准确地说是半年前,忽然间变成了新名词“高兴”。这两字似乎有点不伦不类,而且不合语法,但两人总觉得那么准确,又那么形象,甚至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好更合适的字眼了。事实上这半年来,他变得那么高兴,那么愉快,那么精神焕发,一扫以前那种委靡不振烦躁不安的模样。每逢这时候他便想和妻子亲热,便想“高兴”,几乎每天都要“高兴”一次。而且这“高兴”一定是在清晨,像眼下那样天将亮又未亮时,也就是窗外小树林里的鸟声开始高声地歌唱时。
像每次的“高兴”一样,这次的“高兴”也是高质量的。“高兴”之后他仍那么高兴,浑身充盈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惬意和舒适,他甚至有点意犹未尽。在此之前,也就是“干那事”那阶段可不是这样的,“干那事”很是索然无味。眼下却是那么好,每次髙兴都这么好!他在自豪的同时,甚至有点难为情。毕竟是四十以上的人了,还像少年新婚时那样,不,比那时还甚。当然他也有点奇怪。哪一本书上说了,和不同的女人干那事都会有不同的感受。他没有这个体验。但他却惊异地发现,只要心里高兴,每次和同一个女人在他当然是指妻子“高兴”,都有一种全新的感受。这是为什么?莫非就像窗外的鸟声,每天都在这时候啁啭啾唧,但唱出的却是不同的音调?
妻子仍偎着他,很是满足的样子。
“真想不到你这么高兴,这么能‘高兴’,这么喜欢我。”她说着,准备起床,但被他按住不放。
“还早呐!你不是十点钟的飞机吗?”他指的是她今天将出差深圳的事。
“天亮了,我得去锻炼了。”她在他额上深深一吻,“你不是希望我有个更好的身材吗?到时让你高兴个够!”她一面穿衣服,一面嘱咐他,早上上班去时,别忘了给在外语中学寄宿读书的女儿送几件秋衣。
妻子坚持锻炼已经两年。她原本是个不爱活动的人,爱睡懒觉。那时节他们的感情就像湖中的淡水,自然很少“干那事”。当时她已发胖,照他的说法是“肥”了。她母亲从上海来看她,几年没见,丈母娘更宽大了,挤在沙发里满满一堆。他和妻子开玩笑说:要知道二十年后妻子的模样,看看眼下的丈母娘就是了。这话很使她震惊。从此植物园的晨练大军中就多了一位中年妇女。从年初一到三十,无论刮风下雨,没有一天早晨不出门。即使今天要远飞南方,也不中断。此刻她盯着她,盯着镜子里的那个女人,她发现她既丰满又结实的胸脯和纤细妩媚的腰肢透出那种惟独姑娘才有的青春气息。这使她感到那么自豪:正是自己这身材,才使丈夫那么髙兴又那么能“高兴”啊!
妻子出门后,他也随之起床。天已大亮。打开窗,微微的说不出是凉还是暖的秋风拂进来。鸟声叫得更欢更浓,也更撩人。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浑身说不出的畅快。站在妻子刚才站过的镜子前,他发现自己脸上洋溢着种灿烂的光辉。镜子里反映出的窗对面的树林,使他想象起鸟儿在树上雀跃的情景。直到想到该给女儿送衣服去,他才捡起妻子准备好的装衣服的小包,欢奔着下了楼。
楼下,那鸟叫声更猛更明亮。他不经意地抬头一看,不由呆住了
五楼的窗台上挂着一只鸟笼!
鸟声,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