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窗外,看着庭院沾满露珠的花草,申勇百无聊赖地靠在躺椅上。申家老夫人罗氏拄着拐杖坐在一旁喋喋不休地数落着他,令他倍感无奈。
李月娘静静地站在罗氏身后帮她捏着肩,敲着背,不时用眼角余光瞟向申勇。
“勇哥儿,我们申家虽然算不得什么名门望族,比不得那些书香门第,做买卖也说不上光宗耀祖,但总是衣食无忧。你要是去考什么武进士,万一取中了到时候就要去做丘八。老身年少在账房记账时,曾经听账房先生讲过不少兵祸,那些个丘八是什么德性,尽是一些游手好闲的青皮地痞,你能学了好去?”
“更何况现在辽东年年打仗,以你的性子,多半落不了好。你也不小了,今年二十有二了吧?早该给你找个媳妇好好管着你了,省的你每天游手好闲,净想一些旁门左道的事情。
罗氏面露笑容看向站在身后的李月娘,暗想道:月娘这丫头虽然是犯官之后,但相貌,品德,为人处事样样都是百中挑一的,还识字,娶来做正室不会辱没了勇哥儿。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由不得他不答应。
李月娘一副落落大方的样子迎着罗氏的目光,一双白皙细嫩的手依然在罗氏的后背轻轻敲着,申勇两眼定定看着窗外,一言不发。
瞧他一副沉默抗议的样子,罗氏笑骂道:“你呀你,都怪我自小把你惯坏了。都说先成家后立业,就算要去考武进士,也要先成家了再计较。月娘这丫头一直服侍老身,我看不错,选个良辰吉日先给你们把亲订了,等明年正月再成亲。”
听老太太这么说,申勇再也坐不住了,这叫什么事,跑来游说老太太是为了去京师考武进士,这下倒好,正事没着落,反倒先多了个累赘。父亲那边没有着落,大兄持中立的态度,老太太是最后的救命稻草,只要她答应,就没阻碍了。
申勇头疼道:“孙儿还小,不想成亲,这事可否可以缓上一缓?我想先考个武进士的功名,再考虑成亲的事情。”
罗氏不悦地瞪着他道:“你爹在你这个年纪,都生下了仁哥儿,你现在成亲都已经迟了,早点把亲成了老身还可以抱抱曾孙,也好为我申家开枝散叶。”
她接着又叹道:“老身现在已经是花甲之年,眼见就没几个年头好活了。”
申勇抢白道:“哪的话,祖母身子一向康健,穿百寿衣是板上钉钉的事,等孙儿中了武进士,去投军立了功,说不得还能给您请个诰命。只要准许孙儿去参加武会试,孙儿就应下这门亲事。”
李月娘闻言急忙道:“老太太,勇少爷一片孝心,您就成全了他吧。”罗氏笑骂道:“看你这丫头着急的,净会听他胡言乱语,还没过门就对他言听计从的,看来以后也指望不上你管束他了。”
李月娘立时脸泛红晕,过了一会温声道:“老太太不必担忧,勇少爷自从伤愈后就稳重多了呢,投军不见得是一件坏事。我小时曾经也跟着家父识过一些字,那些青史垂名,彪炳史册的将军们也是丘八出身呢,前朝有岳武穆,本朝远有中山王,近有戚少保,数不胜数。勇少爷终归也是一片赤诚之心。”
罗氏依然不点头,闭着眼睛,也没出声否定。
申勇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趁热打铁道:“孙儿只是想去参加武会试,能不能取中还没个定数,祖母就成全了我吧。”
说完站起身手握成拳轻轻给罗氏敲起背来,李月娘垂手站在一边偷偷地看着他。
半响,罗氏叹道:“拗不过你,儿孙自有儿孙福,武会试的事情老身答应你,但是成亲的事情也不能再拖了。月娘这丫头老身就把她交给你了,可不许你欺负她,要让我知道你待她不好,我可不会轻饶了你。”
申勇松了一口气,终于可以去参加明年的武会试了。虽然成亲的事显得仓促了一些,但早晚是要经历的。可以先订婚约,待以后再计较。李月娘此时也说不出话来了,她有点呆呆的,只知道自己一直以来的心愿终于达成了,或许以后勇哥哥去投军有危险,但树挪死,人挪活不是。
从卧房出来,跨院的长廊上,申勇与李月娘两个相对无言,不时路过的丫鬟们诧异地看着他们,走远开去低头抿着嘴叽叽喳喳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还是李月娘先出声,她转过身,鼓起勇气轻声道:“勇哥哥,家父坐事罢归,族人从以前的刻意奉承到冷漠相待甚至敬而远之,不久便郁郁而逝。奴身为犯官之后,家母早亡,无依无靠受尽了白眼,幸亏有老祖宗,把奴接进府中,自进府后,便遇见了勇哥哥,那时候你才十四岁呢。”
李月娘顿了顿,回首看向申勇,脸泛红晕,眼波温柔,道:“我记得那时勇哥哥坐在围墙上,漆黑的眼眸里笑意吟吟,一只脚在空中晃荡来晃荡去,还吹着口哨怪叫哪里来的小娘子,奴自那时起,便时常会想起勇哥哥。”
她似乎有点害羞地轻轻撩了撩发梢,接着道:“进府后,总是会听到府里的人偷偷议论你,说你游手好闲,是个不肖子,读蒙学时上房揭瓦,开水浇花之类的混账事就没少干。”
说到这,她不禁噗嗤一笑,继而又道:“整天舞刀弄枪,走马射猎,还经常带着高翔他们上街游荡,与街上的青皮斗殴,因此,衙门的公人成了申府的常客。老夫人说你是个好孩子,奴开始还不信呢,直到有一回给你送皮袄,奴见你打起精神在认真看书,趁你试穿时奴偷偷看了你看的书,才知道勇哥哥也有另一面呢,只是你平时从不与人说起,自那时起,奴一颗心就系在你身上了。老夫人说......”
申勇微笑不语,以前的申勇确实是个很奇怪的人,出身豪富之家,不爱读书,游手好闲,横行霸道,纨绔子弟所有的习性在他身上几乎可以全部找到。但却从不出入青楼,身子壮实,一心苦练刀枪拳脚,弓马之术也非常娴熟,与穷秀才张子鸣称兄道弟,对府中的下人一向都很好,颇有正义感。
李月娘啊的一声,往四周迅速看了看,瞧没人拍着胸口暗道真是臊死人了,不知不觉讲了这么多。见申勇默然不语的样子,她又有一点患得患失起来,害怕申勇不高兴。
没曾想申勇尽是作了一揖道:“为兄还有事,要出府一趟,你好好服侍老夫人。”说完大步离开,忽地又停住脚步肃声道:“承蒙妹子垂青,为兄幸甚。”
申家住在长治的西门,在这里居住的多半是富贵之家,条形青石板整齐铺就的街道上看不见几个行人,也无商贩开铺摆摊,偶尔有华丽的马车缓缓驶过,道旁的柏树一片葱葱郁郁,静静伫立。
出得府来,申勇伸手接过高翔递过的缰绳,跨上马匹将手中的长鞭凌空一甩道:“走,去南门的陈记斋买书去。”
高翔与吴章义一个居左,一个居右,三人并肩策马掠过街道,马蹄击打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噔噔声,往南门的方向而去。路过别家的府邸时,门前的家丁们对他们一行人的响动竟是习以为常。
高翔笑道:“勇哥的身子看来完全康复了,老夫人又应允了去京师参加武会试的事,勇哥有什么使唤的地方,知会小弟一声。”
吴章义急忙道:“还有我,勇哥文武双全,这次武会试一定会高中。到时候衣锦还乡便好好打一打那姓张的脸,哼,这个杀才,中了个举人就目中无人了么,那日......”
申勇打断他喝道:“章义,不可无端对子鸣兄出言不逊,若有下次,断不轻饶。”
见申勇摆起严肃的面孔,吴章义有点畏惧,嘴里犹自支支吾吾的,见高翔也冷眼瞪着他,终于不出声了。他暗道勇哥自从病愈后,人有时候变得严肃了,平日虽然对自己还是以兄弟相待,但自己说话还是小心点为好,不可像从前那般无忌了,免得坏了兄弟情分。
三人从西门最后一座牌坊出来,策马缓缓而行,主街上一片熙熙攘攘,商家与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只见醉仙楼的一个小二在店门口对着行人高声喊道:“下元节将至,本店从今日起大酬宾,各位客官进来看看嘞......来来来,几位客官这边请......”
“卖秋枣子嘞,个大饱满,又新鲜色泽又亮,诶,客官,要几斤,绝不会短斤少两,我老张在这街上开了十五年的铺子,一向诚信经营,哪个不知哪个不晓。”
申勇放眼看去,只见一个手拿折扇身着员外服大腹便便的男子站在铺子门口,从袖中伸出他那肥胖白嫩的手从筐中拿起了一颗看起来最大的枣,咬了一口,嚼了半响赞道:“不错,肉嫩汁甜,给某称五斤。”
这位老张闻言大喜,竖起拇指笑道:“好嘞,客官好口福,您等着,很快就好。”
“皮袄嘞,上等的羊皮,做工精细......”“今日米价又涨了,这日子是越发难过了....香喷喷的热包子嘞......”
申勇对二人叹道:“一路行来,好热闹的生意。”
吴章义忙接话道:“说的是,我们长治商铺买卖一向兴旺,不说别的,据管家说天下的铁器买卖有一半在我们长治,因此南来北往的商人数不胜数。”
高翔笑道:“说起来我们申家就有天下最大的炼铁作坊,更兼有当铺,粮铺。”
“可惜,长久不了.....”
二人闻言大眼瞪小眼,诧异莫名。
本人第一次尝试写一个长篇故事,理科生出身的我文笔捉急,希望书友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