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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回家过完礼拜天,要到学校去。

每次到这时候,梁士信就觉得心是一种煎熬,一种炒菜前在热油里放了葱蒜时的那种滋烈,他觉得他的心就如同那扔进去的葱蒜,经受着热油的烹炸,由鲜嫩丰盈瞬间成了干黄枯瘦,他有些忍受不了。尤其是他老娘的那一张苦脸,也许是经历了生活的揉搓,她的身心都没了润色似的,她说的每句话都像钉子,要把人钉在地上,钉在木头上,钉在墙上,让人觉得生活除了把人钉死在某一处,挣脱不开,把自己的生命一点一点地消耗掉,让生命变得暗淡无光,没有生气,就再也没有别的什么了。她的状态有时让梁士信害怕,害怕一个人在经历了生活的种种之后,有着不可预知的未来。自己的未来又该如何呢?他看着老娘秀芹的样子,就会想到祝红英,祝红英像极了一颗水嫩水嫩的白萝卜,是脆的,是甜的,一股水一股水的含着,轻轻一碰,就让人感受到一股子水汽,灵气,让人想到青春,想到春光,想到满地的春绿和朝气,想到一切美好的事物来。可生活呢,生活如同一缸子的老酱,那水嫩水嫩的白萝卜扔进去,不消几天,一切都会变了样吧,那水嫩水嫩的白萝卜,就成了酱紫黝黑,干瘪枯皱的腌菜疙瘩,再也没有了丰腴和美好,有的只是老气,干瘪,酱咸,已经没有了最初的本色了。而这样的将来无疑是可怕的。

可怕归可怕,尽管未来充满了艰难险阻,充满了不可预知,我们依然需要向前走,积极主动或者被时间拖着,把我们推向未来。

梁士信虽然害怕老娘的那一张苦脸,但他没有办法,依然要去面对。要拿到两周的生活费,拿到那些老娘从日常生活的点滴里挤出来的安身立命钱。

“给我二百块钱!”梁士信伸了手,脸扭向别处,不愿意看秀芹的脸色,低声低气的说。

“咋,又要钱哩?”秀芹脸上露出恐色来,停住了手里正揉的面说。

她知道儿子要走,是要拿钱走的,她心里有准备,钱也准备好了,可她还是禁不住的要问。

“嗯!”梁士信应了一声。

“这回咋这么多哩?以前不都三五十么?”秀芹平复了一下情绪,把手里的面又揉了起来,好像思考什么事情似的,皱了皱眉头说。

“让交书费哩,还有补课费。”梁士信耷拉了手,垂下头,拿脚蹭着地面,好像地里埋了什么东西,蹭两下就能蹭出来似的。

“啥?不都交过了,咋又收哩?”秀芹半张了嘴说。眼睛在眼眶里转来转去,要想什么事又想不起来似的。

“考试资料,不是课本。”

“那你给我报报账,都啥费他要这些个钱!”

“九十块钱的学习资料费,六十块钱的补课费,还有五十生活费。”

梁士信像背课文一样背出来,好像他心里默念了无数遍,这样的场景也好像上演了无数遍,他觉得这样的重复表演没有一丁点的意思,脸上显出不耐烦,好像觉得自己在演戏,而这样的戏让他觉得寡淡无味,他要早些演完。

“钱钱钱,天天要钱,我开银行哩?会屙钱?”秀芹突然把手里的面往案板上猛地一摔,声音抬高了很多,恶声恶气地说。

梁士信看秀芹像是座要爆发的火山样,马上要喷发出滚滚的火焰,担心被烫到,一扭身躲在了一旁。

“你说说,现在啥不要钱?恁爹吃药要不要钱?买化肥尿素要不要钱?粮食种子要不要钱?家里吃的油盐酱醋,瓶瓶罐罐,动不动就是钱,钱,钱。你上学交学费,穿衣吃饭,哪一样不要钱?总共就那么几亩地,恁爹现在这样,一天三顿饭都得伺候着,也没个时间出去打个工,光靠那几亩地卖粮食,能落几个钱嘛?你出门看看人家过得啥日子,咱家过得啥日子?你天天就知道手心朝上,不知道恁娘多难。你说说,你不好好学对得起谁?对得起你一天三顿饭对不起?”

秀芹说着,把手里的东西狠狠地放下,就有了咚咚咣咣的响动,这响动聒噪着人心不安,想生气,想发火,想痛痛快快的发泄发泄。可看看梁家印,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脸上吃着笑,平和的像一口老井,波澜不起,梁士信也就没了气力和心劲。

“坚持坚持,坚持坚持。等信牛考了大学,毕了业,有你享不完的福!”梁家印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看秀芹发着无名火,就插了话说。

“享福?你享去吧,我没那命!”“你还以为现在大学生老值钱哩?国家都不包分配了,让自谋职业哩,出来还不是工作自己找?跟打工有啥两样?享福,享福!”

秀芹把“享福”两个字又重复了一遍,好像自己离这个状态越来越远,越来越没有希望了,所以把这两个字在嘴里念叨来念叨去,要把这两个字念叨得寡淡无味了,像吃口香糖一样吐出去,似乎要与这两个字彻底断绝关系,狠狠地把它们从嘴里扔出去,充满了轻蔑和不屑。

“那这个学我不上还不中?明天我就去打工挣钱!明天就走!”

梁士信听着秀芹念叨,心里烦躁,扯高了嗓门堵着气说。

他把脱下来的布衫搭在肩头,从堂屋走出来,走到院子中间,然后仰着头看天。

天上白花花的,却看不到太阳,鱼肚一样寡白寡白的,没有什么风,似一摊温吞水,让人觉得烦躁憋闷。天上偶尔有片云,黑青黑青的,看不真颜色。

“天这是咋了嘛?阴不阴晴不晴的,日他哥!”梁士信骂了一句。骂完找了个砖头蛋儿在脚下踢来踢去,一用力便把那砖头蛋儿踢远了,发出“骨碌碌”的响。

“你咋能不上学哩?啊,你咋能不上哩?恁娘这是说气话呀!她就那样,天天心里烦,看见你了,说你两句,你当啥真哩!”梁家印从躺椅上起了身,支挲着手说。

“不上正好,我还轻缓些。咱这门里,坟头上就没长那根蒿。你还指望他给你弄个骏马高官哩,你也不看看恁儿那样,有那个成色?”秀芹从堂屋走出来,接着说。

梁士信看秀芹跟过来,一扭身往院子外边走。

“你哪儿去哩?”梁家印伸张了脖子问。

“找通牛!”梁士信答。

“你看,孩儿半月还不回来一次哩,你看你的嘴,都说啥哩,驴唇不对马嘴哩,瞎喳喳!”梁家印扭过头对秀芹说。

秀芹停了手里的活,直直地走到梁家印身前,伸了伸脖子说:“咋,我还说不得了?他不是我生哩还是不是我养哩?我恩养这么大,说两句咋了?我还指望他给我养老送终哩,连说都不能说啦!”

秀芹说着,眼睛直直的,原本肉肉的身体干枯了许多,已经没有了原来做小媳妇时的风韵,没了往日的从容和伶俐,没有了以往的活泛,人消瘦了许多,身体也变得僵硬了。梁家印看秀芹咬牙切齿地在瞪着眼和自己说话,说着说着就愣怔在那里,半天不言语,好像没了魂一样,就拿手指了指说:“你看看你,你看看你那样,神经了都!”

“娘,锅,我的锅!”听到梁家印说话,秀芹好像来了魂一样,急忙忙的转身进了厨房。

“锅淤了!都是恁爷俩干的好事!”

秀芹在厨房埋怨着。

钱还是拿到了,是他爹梁家印罗着腰推着车子送过来的。

送来的时候梁士信在梁士通院子里下跳棋。梁士通自从初中毕了业,便呆在了家里,原本打算出去打工,可他爹梁家财拉着不放,要梁士通跟着自己在家里收起了废品,收购废铁,大概生意相当的不错吧,梁士通此时已经抽上了过滤嘴,虽然他年龄小,还不适合在公开场合抽烟,可他爹梁家财并不阻拦,所以一天到晚总见他嘴上叼着烟,眯缝着眼,看一切都不屑一顾的样子。

梁士通给梁士信递了颗烟,要点火的时候,梁家印推着那辆没有前后瓦,刚换了刹车皮的凤凰自行车立在了院门口。

“通牛,别别别,他上学读书哩,吸烟烧脑子!”

“嘿嘿,俺大爷还怪能哩。我光听人说吸烟烧肺,没听说烧脑子哩!”梁士通答话说。他看梁家印立在自家的门口,便把递出来的烟收了回去。“不吸不吸吧,回头再吸!”

“烧啥都不是好事,我劝你也别吸。年纪轻轻哩,不能养那么多毛病。”

梁士信看梁家印已经立在了梁士通的院门口,车子上放着他的换洗衣物还有书包,便起了身,默默地走过去,接过了车把。

“钱在书包的英语书里夹着哩。别不舍得花,再紧,你上学的钱还是有哩!”梁家印松了车把,压低了声音说着。

梁士信没怎么答言,扭头说了句:“走了!”就一抬腿一欠屁股上了车,然后扭了头朝梁士通喊:“走了啊!”

“诶,你不等德牛了?”梁士通叼着烟卷问。

“你让他撵吧,我前边等他。”

梁士信答了一句,骑车子走了。

等梁士信走出了村口,没了踪影,梁家印便背了手进了梁士通家院子。

“通牛,现在生铁啥价哩?”

“咋,大爷,你有铁要卖?”

“有啊,以前队里分的铁犁,牲口拉的那号,现在都拖拉机,用不上了,放哪儿光锈,哪天给你拿来?”

“中啊,拿来呗。给你过过秤!”

“下棋哩?”

“下棋哩,闲着冇事。下两盘?”

“下两盘就下两盘!恁爹哩?咋今儿个没出去收?”

“下雨嘛不是,俺爹怕过称湿,等天晴了再去。现在正睡觉哩!”

“恁爹老能啊,啥钱都不耽误让他挣!”

“哼,钻钱眼儿里啦!”梁士通说着低头重新摆棋。

两人下着棋,天上就有了些阴灿灿的。

梁士信看着天,有些要下雨的意思,原本骑得慢些想等等梁士德,见要下雨,也就加快了速度。可直到县城,也没见一滴雨落下来。看一看天色还早,就推了车子绕近道,到校后的操场去,看看球场上有没有人,好打发打发时光。他还不想太早进教室去,那种苦闷和煎熬,让他觉得有点上刑场,没有一点慷慨就义的决心和意志,是不能走进那场合的,否则大肠就容易抽筋,拉稀打摆,腿肚子发软。

到了操场没想到瘦猴也在,几个人组队在踢足球。梁士信把车子扎在场外,一跃一跃的就进了场。

球踢到酣畅时,谁也没有注意,事情就发生了。

确实有些突如其来,让人没有任何的防备。瘦猴没有想到,梁士信没有想到,其他人也没有想到。

他们没想到在这个寂寞的无聊的鸡肋一样的星期天下午,蘑菇头会到学校来,他一个县委老一的儿子,有多少鼎盛繁华的去处不能打发自己的时光呢?有多少壮怀激烈、澎湃心胸的事物等着他去干呀,可他就是这样的来了,鬼使神差地来到学校,在还没有上课的时候来到了他日日夜夜厌烦无比的学校里,又来到了学校后侧的,有点荒凉的操场上,他不仅来到了操场,还走到了足球场边,领着他的两个跟班,意意思思的在球场边晃荡着。

这事情也就该发生了。

蘑菇头所到的地方,怎么可能平静呢?他是个无事生非的人呀,当足球场上正酣畅的人们看到蘑菇头时,他们心里都是一惊。

蘑菇头咋了这是?平白无故的来这里做什么?蘑菇头,他想做啥哩?人们有一些不解,原本信马由缰,游丝扭带地踢着,纷纷走了心。他们像一群正在吃草的羚羊,猛然的望到了狮子,心里便受了惊,慌了!

事情也就是这样发生了。

人们看到了蘑菇头,原本集中的注意力发生了移动,于是球着了魔法一样穿过人群,蹚过泥洼的水地和草丛,不偏不倚地撞在了蘑菇头的腿上,撞到蘑菇头的腿之后又顺着蘑菇头的腿向上跑,于是泥水就沾在了蘑菇头的裤子上。人们纷纷停住了脚步,半张了嘴,念咒一样念着那球,可它还是不争气了奔向了蘑菇头。于是人们看到蘑菇头裂开了嘴巴,用手指掀扯着裤腿,像沾了狗屎一样嘴巴与鼻子挤在了一起,做好了要咆哮的架势。

蘑菇头乖张的脸上平复了一下,便扯了嗓子喊起来:“都鸡巴别踢了,长鸡巴眼了没?!”

人们看到蘑菇头凶怪的样子,都麻了手脚,直到蘑菇头骂才回过神来,他们相互看一看彼此的脸,如同犯错误的小学生,露出了难色。他们相互看着,拿手比划着,指责着,辨认着。

最后,他们确认最后的那一脚,那个倒霉的人,那个踢球时见了蘑菇头分了心的人,是体育特长生瘦猴,一个跑得飞快的人。

瘦猴意识到大事不好,体育锻炼赋予他的心理起了很大的作用。他飞样地跑过去,脸上堆着笑,于是那双细长的眼睛就眯了起来,眯得如雨后彩虹一样:“对不起,对不起!”

瘦猴跑上前去,如同顶撞了领导或长辈样,低头罗腰道着歉意,手脚无处停放一样焦灼的、悄无声息的来回动着,像一只被人抓了要开斩的螃蟹,奋力挣扎,又显得无可奈何。

蘑菇头却把脑袋一歪,仰着脖子说:“对不起多少钱一斤?啊,你给我说说,多少钱一斤!”

“不是故意的!你看,大家都看着呢!真不是故意的!”瘦猴无辜的红涨着脸,似笑非笑的向后展起胸膛,两只手支挲着,两只细长的眼依然彩虹样的眯着,让人看不到他的眼睛,看不到他眼神里一丁点的光芒。

“我管你是不是故意的。说吧,你打算咋办?”蘑菇头歪着脑袋,一只手扯着裤腿说。

“要不我给你洗洗吧!”瘦猴眯着眼,试探着说。声音很软,柔软的那种软,不仅软,还有一些细,那声音像是从喉咙的某一个缝隙里溜出来的,没有一点儿生气,像极了一个重患病人。

“洗个鸡巴毛!”蘑菇头说着,突然就抬脚跺在了瘦猴的大腿上,瘦猴垮子摆了一下,两臂做鸡翅状向肋下回蜷,象征性的躲了一下。

事情的变化太快,人们还来不及思索,事情就急不可耐地跑到了人们面前。由于突如其来,人们不知所措,一个个都木木的矗立着,好像一棵一棵没了枝桠的树,纹丝不动了。

“住手!”

当人们木木地站着,如树一样木木地站着时,听到有人炸雷一样喊了一声,纷纷惊醒过来,扭了头寻找声音的出处。

蘑菇头也一样,他听到这声音有点像把标枪,直剌剌地往他心口上扎,待那声音停住,他心里一悸。

“日他妈,谁这么大声呀,吓我一跳。”蘑菇头心里想着,便和人们一起,也抬了头找寻声音的出处。

没有等人们的目光搜寻过来,梁士信就走上前了。

梁士信自打在球场看到蘑菇头,他便有了冲上去打架的冲动了,不为别的,他看不得蘑菇头的骄纵,人们看蘑菇头像见了魔鬼一样的那种心态,让他觉得他有必要站出来改变一下局面。还有就是他刚刚从家中逃离出来,他觉得他是一种逃离,一种为生活压迫得失去了尊严和自我的逃离,他有些痛恨这个乖张的世界,只是他找不到出口,找不到由头。如今,蘑菇头带来了希望,带来了契机,他不能失去这样一个良好的机会,让自己的内心得到释放,得到安宁,得到与世界的对抗,显露自己的不屈。还有,为了他与瘦猴的友谊,他也是需要走向前来的。

蘑菇头看梁士信走向前来,一双眼睛里冒着血光,这让他心里有一些不安。但他多少也算是见过些场面的人,不能在这时候露怯,他依然歪着脖子,呲着牙说。

“咋,你也想挨哩?!”

“你咋恁横哩!没听见他给你说对不起?你讲理不讲?”

“呵,有人今天要给我讲理嘞!妈勒个逼,你今天要给我讲理勒,啊?”蘑菇头向前一步,伸出手来捏着梁士信的脸蛋,把手指中的一撮肉拧了拧说。

这该是蘑菇头第二次拧梁士信的脸蛋儿了。

人们不知道为何蘑菇头喜欢拧人的脸蛋,他拧得那么得心应手,手到擒来。只需一伸手,就恰到好处的用手指擒住了别人脸上不多的一团肉,然后拧着、扯着、拽着、拉着,能做出各种各样的动作来,像极了一个长辈在教训小孩子。蘑菇头就这样教训了许多人,拧了许多人的脸蛋,也驯服了许多人。人们也如孩子一样忍着屈,含着泪,压着火,在一番拧扯拽拉之后,在从心底里认怂认软之后,让蘑菇头心满意足之后,蘑菇头便会露出大方的神态来,让这些人们逃之夭夭。

蘑菇头向来如此吧,他大摇大摆的,敞开了心胸的,毫无防备的伸展着胳膊,去拧梁士信的脸蛋,尽管他五短身材,个子不高,可拧起别人的脸蛋儿却不费吹灰之力。只是这一次他落了空,吃了亏。他那毫无防备的开阔的胸膛和下腹,被梁士信咬着后槽牙使出吃奶的劲把那攥紧的拳头鸡叨米一样捣了两三下,就飞龙抽筋样软滑的出溜在地上。

真是奇耻大辱呀,日他奶奶。蘑菇头心里骂了一句。

他头一次遇到有人敢这么突袭他,在他拧人家脸蛋的时候突袭他。这也太卑鄙无耻了吧,一个人怎么可以这样呢?不宣而战呀这是。姥姥,真野蛮呀,我不过拧了他脸蛋一下,他就敢下这么狠的手。我拧了那么多人的脸蛋,也没见这么横的呀,哪个不是乖乖的呀,妈了个逼,不好好收拾收拾,以后还咋见人嘛!这是打我两拳的事么?这是煽我的脸哩,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扇我的脸哩,我要是不给他点厉害,他还当我是纸老虎哩。马勒个逼,找死呀他这是。蘑菇头在出溜在地上的一瞬间,脑子里想了很多。

“小比孩子,你这是跟爷动手哩,啊?知道不知道恁爷爷是哪个?你也敢动手,你事儿大了你,今天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不知道恁爷爷是开染坊哩!”

蘑菇头从地上站起来,身上充满了力气。他有多久没有打过架了呀?他自己都不记得了,自从他爹做了一把手,他就再也没能正儿八经的打过架了,这让他常常感到英雄无用武之地,感到失落,感到茫然,他看不起那些他不战而胜的对手。看来,他今天可以好好和人打一架了。

于是,蘑菇头抡起了拳头,携着他一身的腱子肉,他似乎听到了呼呼的风声,为自己的强劲有力而自豪,可是还没等他拳头落下去,梁士信就躲了过去,伸了一条腿,把他绊了个嘴啃泥。

于是,刚刚还觉得强健有力,所向无敌的蘑菇头,突然发现自己下身是软的,软软的。他觉得腿上的肉是软的,腿上的骨头也是软的,腿上的筋也是软的,软软的没有力气。他有些后悔,后悔些什么呢?后悔在操场边的那家录像厅看了段黄色录像么?让他一下子下身软塌塌的。还是后悔信马由缰的来到球场上,或者后悔挑起这场争端呢?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明显地感觉到腿上的力气不足,被梁士信抬腿一绊,便重心不稳地倒在了地上。

起来吧,再打!

蘑菇头在心里对自己喊了一句。可是起身的时候,他觉得有些吃力了。

身后的两个跟班,两个帮闲,看蘑菇头倒在地上,迟迟不起,便急忙忙地走过去扶,却被蘑菇头执拗的甩开了。他们从来没有面临过这样的状况,没有处理过此类的危机事件。往日,那些个被蘑菇头看不顺眼的,大都是不战而屈的,只需蘑菇头碰碰嘴皮子,那些人就缴械了,投降了,顺从了,温柔了,听话了,他们在一旁只需插科打诨,说说俏皮话,逗蘑菇头乐一乐,所有的事情也就过去了。可今天,这突如其来的打斗,让他们始料未及,他们看了梁士信满眼血光的样子,有一些不知所措。

要下手么?他们可以帮腔,可以帮闲,可以帮忙,可没想到要帮凶呀,这可不是他们的本职工作。能够下手和蘑菇头干架的人,怕不是善茬吧,闹不好是要闹大的,有必要掺和进去么?这又不干自己的事,我们不过是给蘑菇头打打哈哈,难道还要我们下手么?要是这样,那也太次毛了吧,跟着蘑菇头还有什么好混呢?蘑菇头应该可以应付吧,这点小事,哼!蘑菇头肯定没问题。

他们这样想着,就袖手旁观了。

蘑菇头见硬打不过,却也不能就此丢了面子。便罗了腰,伸出指头来远远的点着梁士信的眉心说:

“妈勒个逼,你等着。等着啊,等着,晚上,就这地方,谁不来谁是孬种!”

蘑菇头说着,不知何故就喘起了粗气,一边说一边喘着粗气,显出要与梁士信决一死战的架势。

蘑菇头说完,抬脚就把足球踢到了一旁的水洼里。仰着脑袋往操场边的一个小胡同里走,那里正是他来时的路,那边有一家录像厅,一家以针对学生的专以播放生活片著称的录像厅,那里有他的同党,有他的好朋友,一个大院里的,他义无反顾地走向了胡同,要给梁士信一个厉害瞧瞧。

两个跟班的一脸坏笑看着梁士信,心说这小子傻不啦叽,谁不好惹你惹他,今晚可是有好戏看了。

他们朝梁士信笑笑,又忙不迭地跟着蘑菇头进了胡同,尾巴一样的消失了。

人们有一些不解,蘑菇头这算什么?他们想起了驴子,黔驴,真是一头驴子么?经不起半点折腾?就这么软塌塌地走了?夹着尾巴逃走了?这也太那个了吧?人们终于松了一口气,又有一些不解。

可是转又一想,怕没有那么简单吧,怎么能这么简单呢?蘑菇头呀,一把手的儿子呀!能这么简单么?没听到么?今晚上还要在这里决斗哩?

于是人们放松了的心又提了起来,木木麻麻的看着梁士信,他们又变成了一棵一棵的树,变成了一棵一棵没有了枝桠的树,木木麻麻的看着梁士信,想从他身上知道答案——今晚会怎样呢?来么?

人们木木麻麻的站着,站成了一棵一棵的树,没有声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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