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楼在南门大街中段,有着庞鱼的引路,三人很快来到明楼门前。正是百闻其名始得一见,凌生自然站在门前仔细端详起来,直到从小幻想的明楼变为眼前这座朴素的高楼不禁唏嘘一声,随之双眼只剩坠入浓雾的迷茫。
楼非楼,雾非雾。
那些曾经你向往或者敬畏的事物,当你真正触摸到,真正见识到,它往往也就那样寻常。一切的故事不过是时间,是人言赋予了它额外的价值,这一点凌生很早之前就懂了,许是久而久之难免忘掉,此时如梦醒来竟生出似曾相识的惊觉。
楼有点旧,两旁的红木立柱能看出新旧不同的漆面,牌匾也没甚光泽,“明楼”两字更是暗淡得几不可见,与邻家的红火不可同语,但楼内的喧嚣却在告诉世人它永不落幕的繁盛。
庞鱼踏步入内,凌生只好收起心绪和瑶安紧随入内。堂内不见小厮招呼,亮如白昼的灯火下,大堂中央那方五尺高的戏台上正有画着鬼面的人,伴着急促的配乐在癫狂起舞。台下四周言笑晏晏,看客尽兴捧场,好一处盛世欢乐场。
台上演的是一出斩妖的戏,然而成长与境遇使凌生早已不复少年心性,曾经对于那神秘的修士世界的向往更是淡去,故而看过几眼失去兴致,转而一一扫过堂内众人。这一看便发现整间大堂有些怪异,所有看客衣衫尽皆朴素,举止又似乎拿捏着一丝不同寻常的分寸,脸上的表情倒是畅快,可一举一动却又有着刻意为之的小心谨慎。
庞鱼未看堂中众人一眼已然径直上楼,凌生只好收回目光牵起瑶安跟上,此时的他心中有了一些不安,眼下的明楼只怕不像他从小听来的那般简单啊。
欢乐都需拿捏分寸,那这欢乐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至二楼,一楼喧哗之声骤去,中间戏台上有明书生在徐徐道来一段故事,可凌生听着听着就再也迈不开步子,额上渐渐渗出汗水。
那明书生说的居然是一名少年为报家仇,毅然杀掉芒山剑卫的故事,某些细节之处竟与他当日除掉芒山剑卫的情景一模一样。而此时恰巧说到巨人相助,凌生内心一时惊起千重巨浪,寒意的眸光骤起,已然动了杀心。
恰在这时,瑶安的胳膊不着痕迹地撞了一下凌生,他这才陡然惊醒,此处可是明楼,岂能没有强者坐镇?
意识到自己生出的愚蠢念头,赶紧散去杀意。好在并未引起注意,说故事的仍旧说着,听故事的仍旧听着,只是惊了他这过客的心而已。
入三楼,二楼之声匿去,不见戏台,只有一间间房门紧闭的厢房,三人直穿而过登上四楼。
四楼正对楼梯口的是一条直抵那头的过道,过道很窄,无法并行,只容一人行进,过道两边皆是门窗,外侧的窗开着,凌生一眼看到楼下的街道与行人。内侧的窗门紧闭,故而看不见其内事物。
“:此楼为拍卖场,拍卖的是一些修士获得的奇珍异宝,不过七日才会举办一次,你们今日是见不到了。”
凌生道“:何必非要见上一见,听你来说来不也有趣。”
“:有趣,确实有趣!”
一道声音蓦然从楼道那头传来,三人齐齐望去,是一名身穿青袍的中年男子。说是中年男子那只是从此人的外貌做出的判断,至于真实年龄实在难以判断,毕竟修士易容之术还是很普及的,而且也没有几人喜欢让自己看上去垂垂老矣,这不分男女。
“:青先生,您先请!”
庞鱼躬身作揖,继而侧身以示让道,只是楼道本来就窄,庞鱼身子又较为肥胖,侧身和不侧身根本没有分别。
“:你小子……”
青先生一拂袖袍,呵呵一笑,人便到了庞鱼身前,也不见他说话,庞鱼脸色蓦地变了。随后他脸一转,看向凌生,也是呵呵一笑,凌生的脸色也变了。最后他看向瑶安,竟愣住片刻。
“:有趣,有趣,芒山的弟子都有趣!”
人如风已去,声过廊而音不绝。
“:我无法再陪你们参观明楼,我需回府。”庞鱼说着就沓沓沓下楼去了,下至半截又扭头道“:待过一两日我再陪你们好生游览松凉,今日你们且先回客栈歇息。哦,你们知道客栈位置吗?”
凌生道“:我们可是修士怎会找不到客栈!你安心去吧,我们随意看看就回。”
庞鱼点点头,很快离去。
“:他与你说了什么?”瑶安问。
“:他说了四个字,清河凌生。”
“:看你脸色不对,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明人千万万,我不过其中之一,他怎会知道我的,还知道的如此清楚……除非他或者明山对我有企图。而我白日才遭遇明山的袭杀,加之入城时见到的明山送令使,只怕不妙啊,我们快走。”
“:别慌,此处是明楼,你可是芒山的传承者,你的身份就是对你最好的保护,他们绝对不会在此出手,但若是一旦出去只怕反而更加危险。”
凌生怔过一下,又道“:虽是如此,但我们总不能一直不出去吧!”
“:不妨先想想对策。”
“:也是。”
半个时辰过去。
“:瑶姑娘,可曾想出对策?”
“:没有。你呢?”
“:也没有。”
“:这该如何是好?”
“:罢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下楼去吧,想杀我凌生也没这么容易。”
瑶安的手一下将凌生的手抓紧,“:离渊都没有困住我们,小小明楼又怎能奈何我们。”
凌生哈哈一笑,“:瑶姑娘飞跃离渊那幕犹在眼前,看来而今英气依旧不减当年啊!”
“:你这嘴真是讨厌。”
“:额,下回争取忍住不说。”
“:这还差不多。”
两人携手下楼,凌生在前,瑶安在后。走过三楼,二楼,直至一楼,齐齐止步。
灯火通明的大堂竟无一人,不论看客,戏子还是说书先生全都不见,唯有一方方小桌与蒲团摆放得整整齐齐,片刻之间人去楼空。
谁能想到通宵达旦的明楼居然提前歇业,这怎么看都透着古怪,两人便站在楼梯口看着大门处,总觉得灯火阑珊的背后似乎藏着无数杀机。
咚咚咚……
正在这时戏台后忽然响起一串急促的鼓声,如万马奔腾而至。
“:呔!”
又听一声叱语如极雷炸响,鼓声骤止,戏台上多出一名身着华服,脸绘黑白红三色颜料之人。
“:堂下何人?”
那人将手中铜镜一抖照向凌生,同时抑扬顿挫地唱问一句。
凌生猛地被这一惊一乍吓得险些跳起,一见出来的是这么个装神弄鬼的戏子不禁恼羞成怒。
“:吾乃刘言仁是也!”
一模一样的腔调,个中调侃之意不言而喻,端的你方唱罢我来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