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之熊不愧是走南闯北多年的富商，宅第修建的十分气派，约莫二人来高的围墙延伸出几条街，除了能见到高耸的假山巨石外，其他的都被遮掩的严严实实。不过，在当地这样的宅子为数并不少。
杜蓉一行人刚刚从老夫妇的租屋里出来，乍见到这样建筑，不禁有天上地下的观感。
一个蹲在路边卖馄饨的小贩见到高知县，连忙小跑过来，贴身耳语几句又回到摊上。杜蓉见这小贩走路轻快无比，两眼左顾右看却没有招呼生意的意思，料想是高知县安插在汪宅附近的探子。
果然，高知县对他们轻声说道：“前面往东拐几步就是汪家角门，每天申时就会有马车过来收泔水。”
“您的意思是我们在泔水桶里混进去？”潘中问道。
“贤弟大谬。”高知县说道：“我们对汪氏尚未谋面，怎可如此行事？待我们见面察言观色一番后再说。”
潘中啧啧摇头：“那您说这些有啥用，咱们要找他总不能走人家后门吧。”
“这个以后或许用得着。”高知县意味深长的说。
“您就说我们现在做什么吧。”潘中已经被高知县绕的不耐烦了。
“贤弟莫急，我们稍候片刻，汪大官人马上就到了。”
说时迟那时快，伴随着得得的马蹄声，一辆泔水车驶到角门前，马夫跳下车在门上轻扣三下，门吱呀一声大开。开门的仆人对着马夫深深一躬将他让进院子里，然后将马车牵了进去。
“大官人！汪大官人留步！”高知县忙不迭的奔过去，对着那马夫叫道。杜蓉和潘中吃惊不小，这一身泔水味儿的马夫居然是汪之熊本人。
汪之熊也吃了一惊，他拍拍衣服，对高知县说道：“这位兄长是？”
“大官人！”高知县苦着脸说道：“李某是城东当铺的朝奉，因几日前一位美貌的小娘子拿了贵府一方鸡血石来当，谁知李某竟打了眼，这原是一块老提油！还请您看在我一条小命份上，把二十两银票还给我吧。”说着用袖子去抹眼角。
汪之熊不以为然的说道：“你说那小娘子是我府里的，可记得她的模样？”
“那小娘子端的是美艳，铺子里的人眼睛都看直了，我哪里敢细看她，只见她带着牡丹花的银耳坠煞是好看。没想到色迷心窍，把石头看走了眼。若是让主人家发现我亏空了二十两银子，可如何交差？”
杜蓉和潘中不近不远的看着，高知县扮得惟妙惟肖，杜蓉觉得颇为有趣，原来这知县大人竟天赋异禀。但见那汪之熊的脸色微变，虽然只是一霎那，却被杜蓉尽收眼底。杜蓉对潘中使使眼色，潘中心领神会，大步迈过去，拍着高知县的肩膀道：“李朝奉，那石头可是你看走眼的，我们却要
跟着你一起吃亏，这汪大官人要是不认账，我们就去见官。”
“莫急，莫急。”汪之熊脸上堆笑，对他们说道：“你们说了半天鸡血石，我却没有看到，若是别人仿造了来陷害我，你们又怎么说呢？”
“石头我带来了。”高知县从袖子里掏出一只盒子，打开盒子，一块鲜红胜血的石头出现在眼前，汪之熊怔怔的拿起来看看，眼角抖个不停，手也哆嗦着差点把石头掉地上。
“这不是我的！”汪之熊将石头连盒子塞到高知县手里，将他和潘中一并推出院子，关上门，咔哒一声插上了门闩。
高知县不但不生气，反而笑眯眯的看着手里的石头说道：“好艳丽的一块石头，主人却不认它。”
潘中没好气的说：“您都说它是假的了，人家能认吗？认了不是往自己头上扣屎盆子吗？”
“啧啧啧。”高知县背起手往街道上走，口中叹道：“贤弟又不斯文了。”
杜蓉捂着嘴笑了，这大哥有一副精细的心肠，却外表粗俗不堪，怎么不叫高知县这样的文人叹气？
她见高知县胸有成竹的样子，知道他此行必然达到了目的，因此也不去问他，只是跟在他身后走。阿龙一直靠在墙根上发呆，见他们走过来，便默默的跟上。一行人来的时候兴致勃勃，回去的时候倒不言不语了。
走着走着，高知县咳嗽几声，杜蓉知道他憋不住话了，心中暗笑，问道：“大人可是有话要说？”
“不虚此行啊。”高知县长舒一口气，自从秦淮女尸发现以来，他很少这样舒畅了，他缓缓说道：“今日我持鸡血石来找汪之熊，原本是心存侥幸，不想他做贼心虚，一试便灵。这方鸡血石乃是一块极品，莫说二十两，便是二百两也买不着，汪之熊浸淫其中多年，不可能认不出真假。”
“那您今日为何说它是假的？而汪之熊见了便宜为何不捡？”杜蓉问道。
“问得好。我听闻汪之熊极是贪钱，你看他连泔水车的马夫都舍不得雇佣，便知道他有多么吝啬，若有了便宜到眼前岂有不贪的？更何况这块鸡血石本来就是他家的，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家的东西落入我手，却忍痛不言，只因为他听到了是牡丹姑娘去典当的。”
“从他慌张的神色和异常举动中便能断定，老夫妇所言不假，牡丹姑娘的确曾在他家中。我们且回县衙，晚饭时分便会有消息来了。”
杜蓉想起汪宅墙外的探子，笑着说道：“莫非您把小贩都安排到他家里去了？”
高知县笑而不语。
回到县衙，已经有一名老仵作在等候，原来高知县吩咐他把已经吐出毒烟的两具尸体解剖了，他将书卷递上来，冷汗淋漓的退下，看样子被吓得不轻。
高知县展卷看过，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将书卷递给杜蓉。杜蓉展开看了顿觉阴森恐怖，直欲作呕：那老仵作解开尸体后，发现女尸早已没有内脏，腹中密密麻麻都是虫茧，，不知道为什么虫子都死了，留下些干瘪的躯壳。尸体颅腔中也都被干茧占得满满的，如果是活着的时候就如此了，那只能说这具躯体已经不是人，是僵尸。
僵尸？杜蓉不由得又想起潘中中毒后的症状，倒吸一口冷气，若不是有封平为他杀死腹中毒虫，他的下场可能和这些女尸一样。只是其他六具尸体腹中若还有红色毒虫，若是任其逍遥，恐怕后患无穷。
高知县也想到了这一点，沉重的说道：“看来明天需得再请封公子了。”
杜蓉将详情又对潘中和阿龙讲述一遍，潘中也是心有余悸，不住的敲自己的脑袋和肚子，连阿龙都看得想笑了。
忽有丫鬟来报，说是饭好了。几人此时只觉倒胃口，哪里吃得下去。高知县吩咐她先搁在双层甕里暖着，丫鬟拉着脸下去了。杜蓉看她有趣，不由得对高知县说道：“您这小管事倒是气势十足，却是不爱说话。”
“这是内子的陪嫁丫鬟，内子病逝后，我便让她管事。”
杜蓉不想自己触动了高知县隐痛，正在内疚，忽的有一老一少两个捕快来见。
老捕快稳稳当当的行了个礼，中气十足的说道：“小的奉命去查王秀才和牛四，如今已有结果。”
“老哥辛苦，你坐下说话。”门边的差役听命搬来椅子，老捕快坐下了。
他告了谢，继续说道：“小的在王秀才东家附近伏了几天，果见那王秀才的学生是一位美貌的小娘子，泼皮牛四时常在墙头窥视，王秀才屡屡驱赶无果。那小娘子的双亲昏聩，不曾为女儿谋划婚事，小的担心夜长梦多，恐被牛四下了黑手。”老捕快话语简练，却把前因后果交待的分明。
高知县不加评论，示意年轻的捕快说话。
这年轻捕快精瘦干练，说话声也清亮干脆：“小的奉命乔装了伏在汪家，只见汪之熊慌慌张张的进内屋找他浑家说话。听他们的言语，似是在一次聚会时带了牡丹前去助兴，不料牡丹回家途中突然失踪，他们连她生死不知，因害怕扯出拐带之事故而不敢报官。今日见了我之前从他家拿出的鸡血石，他们便认定牡丹还活着。夫妻俩商议一番，决定把此事继续瞒下去，死不承认见过牡丹。”
杜蓉以往只见到高知县风风火火的劲头，却不知道他做起事来是面面俱到、滴水不漏，那汪之熊仅仅被一个鸡血石一吓，便露出原形。高知县这种运筹帷幄、攻人软肋的本事，杜蓉深为钦佩，默默下决心要学为己用。
至于那王秀才的女学生，杜蓉为之担心，若是落在了牛四手上，等同于羊入虎口，前途黯淡。
“大人。”一直沉默的阿龙突然发话了，他对高知县严肃的说道：“您和潘先生的赌约，您输了。”
“嘿嘿。”潘中笑看着高知县不说话。
高知县困窘的摸摸脸，仰天考虑片刻，突然对杜蓉说道：“杜姑娘，本官愿赌服输。但是我不敢让你跟捕役为伍，更不能让你做日日接触尸体的仵作。本官目前缺个县丞，不如你来补这个缺何如？”
潘中还要理论，这副手就是个闲职。但是杜蓉很爽快的答应了，她知道身为女子，要想有公职几乎是不可能的，如今高知县让她做副手已经是大胆之极。
“杜蓉听命！”高知县喝道。
“小的在！”杜蓉反应很快。
“本官命你明日去那王秀才东主家，细细的将利害关系说于他听，莫再耽误了女儿。”
“是！”
杜蓉对这个任务很满意，对高知县感激的躬身施礼，高知县又对那两个捕快说道：“王秀才的事情已了。你们二人齐心协力去盯住那汪大官人，他的进出行动、他家里何人来往、都有何言语，打探了细细报来。”二人得令而去。
说完这些，已是酉时，丫鬟来催吃饭，众人都以没有胃口为由作罢，丫鬟只有撅着嘴去收拾饭菜。
杜蓉从偏厅里走出来，见那天边挂着一钩弦月，在乌云里划出清清冷冷的一弯亮光，即便只有窄窄一点，却压过漫天的夜幕，让人不得不去看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