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3976500000009

第9章

第九章 别时千江月

那一刻,珑染竭尽全力压抑的情感几乎决堤——

多想撕去这言不由衷的伪装,多想不顾一切地冲到他面前,告诉他自己有多后悔——是她没有保护好他们的孩子,可她宁愿背弃一切也绝不愿失去那个孩子啊!

“萱见太医未免多虑了。”珑染仍是那样不紧不慢地笑着,说的话也无关怨怼,只是神色间已见七分疏离,“平心而言,本宫对皇后之位并无兴趣,也无心与她们争宠,这三年来的坚持,唯一想得到的只是陛下的垂怜。而如今——陛下待本宫虽不算是厚爱,却也让本宫感受到他的情意。你知道的,”她有些不大自然地笑笑,垂了眼眸,“本宫原本就是个极容易被感动的人。”

这一番陈词却是句句在理,毫无敷衍夸作之意。

萱见眯起眼睛,她的弦外之音分明是说——她对他的情意,仅仅是出于感动而已。

“若秋姬对臣只是心存感激,何至于用一身清白来报答?”他的口气极度不悦。她明明已经以身相许,而今却故意说这种话来气他?她到底同他藏了什么?

珑染眼里闪过一丝惊恐,但强作镇定,“本宫对陛下不忠,此事足以让本宫悔恨终生。萱见太医若将实情告知陛下,也是本宫自食恶果,本宫——无话可说。”

“你是铁了心不肯对我道明真相了吗?”萱见咬牙。

“萱见太医若执意不肯相信,便只当不认得本宫吧。”珑染神色凄凉,无力与他争辩下去,“本宫如今一心只想着陛下,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但从前那个珑染,对你多少是有些情意在的。”

却像是无奈之下才安慰他一般!

“你若真有本事独唱一出好戏,我便等着你的表演。千万别露什么马脚,否则我绝不会袖手旁观。”

——萱见离开前却是留下这一句。

他根本就不相信她的话!珑染怔忡地望着他离开的背影,一时间心头涌上百味,竟不知是苦是甜。这个男子果真是了解她的,一如她从未动摇过对他的情意。只是——等到她真真做了那些不堪的事情,他是否还会一如既往地相信她?

她拿手背蒙住眼睛,晾在光阴里的只剩那张苍白安静的脸,一任泪水无声滑落。

“姐姐可好些了?”

一声娇柔的轻唤,从外走进一个宫妆华服的女子,一身翡翠撒花绸缎上绣着七彩鸾鸟,腰间系着银线穿珠的绶带,繁复的鸠尾花纹一直垂到脚尖,更显得身姿婀娜楚楚动人。虽不算是倾国绝色,却也是个不可多得的佳丽。

“槿戈妹妹。”珑染转眼时又是笑容满面,那张脸上看不见半丝悲伤胶着的痕迹,只那么心平气和地望着昔日服侍自己的丫鬟,“还不是那些个小毛小病的,一到春天便一齐复发,每天吃药也根治不了。我就怕这般拖泥带水藕断丝连的,索性快些死了倒省事。”她玩笑道。

“姐姐岂可这么说?既是小毛病,便一定不会有事的。”槿戈亲切地拉过她的手。自被鸢帝临幸后,她便由宫婢升为侍妾,自此夜夜蒙受圣恩,无疑成了菱姬和椿姬的眼中钉,“何况如今就有人巴不得咱们死呢,咱们岂能让她们如愿?就算——不是为了陛下,也是为了那些关心我们的人啊。”她顺手端过床头柜上的一碗汤药,别有用意道。

珑染一径点头,笑道:“是我乱说,是我乱说。”

槿戈便又笑了起来,一面体贴地喂她喝了一口药,“那妹妹就仰仗姐姐了。”

早已冷却的药汁含在嘴里更加苦涩难咽,珑染眼睫微颤,而后缓缓抚上她的手,“我自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萱见刚一走出秋姬的宸央宫便望见鸢帝站在不远处的凉亭内,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他。

心知对方等候多时,萱见不慌不忙,从容行礼,“臣参见陛下。”

金鸢冷笑,“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做的那些事!”他居高临下气焰逼人,而萱见却始终一副无关痛痒的平淡神情,愈想愈是愤恨难平,当下指着他的鼻子叱道:“朕不杀你,只是让你睁大眼睛好生看看——朕会让她彻底忘记你!她是朕名正言顺的妻子,生是朕的人死是朕的鬼!你不过是名太医,凭什么和朕抢?”

萱见微微一震,并非屈服于对方的威慑之下,而是不曾料到鸢帝竟会这样和他说话——身为帝君他素来雷厉风行,几时会为了一个女人失态过?

难道他真的已经后悔,才会亡羊补牢想要挽回她的心?

心头有些动荡不安,萱见皱起了眉,他讨厌这种浮躁的情绪,因他从来不是一个举棋不定的人。他认定的事情便容不得别人质疑半分——何况自己。

但他面不改色,不轻不重地道了句:“陛下白日忙于国事,夜间忙于家事,臣唯恐陛下操劳过度,有伤龙体。”

金鸢听出他的揶揄之意,冷哼一声:“不过是闲来无聊时的消遣罢了。”言语间颇有些矜傲与不屑,他是帝王,这后宫的女人全部只是他呼之即来挥之则去的长物,即便是这连续几夜与槿戈的床笫之欢,他也从未付诸过半分情意,他从来将肉体与灵魂分割得清清楚楚——而他唯独缺少的只是精神上的伴侣而已,“纵然弱水三千,朕只取一瓢饮。”

萱见闻言微微一笑,道:“而臣唯有一江春水,东流到海不复归。”

自那以后又过了一季之久。夏末秋初,夜里已有些水浸碧天冷荻花的萧瑟。

“主子,秋姬来了。”

宫婢悄声一通报,正自发愁的紫衣丽人便赶紧起身迎了出去。

“好姐姐,你可算来了。”槿戈迫不及待地将珑染请进自己寝宫,拂袖屏退了一干人等,这才将几日来困扰于心的事情一并诉与她道,“果然不出姐姐所料,椿姬和菱姬已相继来找过我了,都希图拉拢我除掉对方呢。再过七日便是陛下的立后大典,到现在也没个确切的人选。我一心希望陛下选的是姐姐,可陛下从来未透露过半点口风,真真急死我了!”

珑染听了只淡淡一笑,“那么,你心里可想好了要帮谁一边?”

她心知槿戈虽备受鸢帝宠幸,但毕竟势单力薄,自然要寻一方盟友才更利于行事。尽管这后宫之中所谓的“同盟”本就出于尔虞我诈的勾结。

“呸!”槿戈啐了一口,气呼呼地道,“姐姐忘了当初她们想用怎样的法子害死我的?我巴不得她们自相残杀,尸骨无存了才干净!”

回想起这几个月来接二连三的“意外”她仍觉得头皮发麻——她自恃聪明乖觉,懂得察言观色,以为凡事小心谨慎便可,谁知这后宫之争远比她料想的还要阴暗可怕。若非秋姬时常在暗中帮扶提醒,她早就死在椿菱两人的诡计中。也因此她对秋姬格外依赖,一旦有事都会首先找她商量。

“先假意与一方结盟,尽快挑起战争,待她们两败俱伤后你再收拾残局,岂非一箭双雕?”珑染攒眉若有所思,“否则她们有心拉拢你不成,倒先自成一营,便更加不好对付了。”

槿戈闻言心中一怵,那恰恰是她最害怕见到的情形!

“姐姐你道,我该站到哪一边为好?”

珑染莞尔微笑,“自然是先与弱者结盟,合力除去强者了。”之后再与弱者争锋,阻力自然会小一些。

“若论家世背景,菱姬的父亲是朝廷左大将军,而她本人也貌美无双,原是胜过菱姬的。”槿戈左右寻思了一番,“但自从陛下步步释兵权之后,左大将军的势力便大打削弱,且菱姬的性格在众人中间也最不讨喜,又因椿姬在她脸上划了一剑,虽然千方百计用药草除疤,但终究不如从前好看了。如此比较下来,反倒是表面功夫做到家的菱姬更厉害一些。”

“你当真以为,菱姬躲不开那一剑?”珑染摇头否决,“我如今却更情愿相信,菱姬是故意没有躲开那一剑,才使得椿姬的本性昭然于众。菱姬留着脸上那道剑痕,让陛下每见一次都会想起——这条疤是椿姬留下来的,尽管陛下碍于椿姬的身份没有点破,却也无形中拒她于千里之外。菱姬为了达到目的连自己都能牺牲,这样的人,恐怕后宫之内找不出第二个。”

槿戈脸色一变,只听珑染接着又道:“不只是你,连我起初也认为椿姬是她们当中心机最沉的一个,表面上温婉贤淑与人为善,背地里却常常耍些手段对付异己。但——当所有人都看出她会耍心计而时刻提防她时,说明她是失败的。所以,真正厉害的人其实是菱姬。”她叹了口气,若非萱见提醒,连她也险些被欺骗了去——看似骄横无礼,做事不懂分寸的菱姬,其实才是深谙心计的人,且手段狠辣令人发指,比起椿姬有过之而无不及。

“有一种智慧叫‘十年潜伏’,最后借刀杀人,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她语意幽然,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却让槿戈听得后背冷汗涔涔,原来菱姬才是潜藏在后宫中的最大威胁——此人不除,后患无穷!

她朝珑染感激一笑,“多谢姐姐指点迷津,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哪里是指点,不过是同你谈谈心罢了。”珑染笑着起身要走,“天色不早,我该回去了。”

“姐姐——”槿戈突然唤住她,望着她却欲言又止。

“还有事?”

槿戈犹豫了片刻,这才开口:“姐姐你……为何待我这么好?”

珑染神色一滞,继而又笑,“这些都是我一己之见,比不上锦囊妙计,你不信我也无妨。”只是相比于菱姬和椿姬,我宁愿扶持你当上皇后,因为只有你是真心爱着鸢帝的。她在心里叹息道。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槿戈急着摇头,“姐姐可知,她们都说你变了。”

对上珑染疑惑的目光,槿戈显得有几分拘谨,“她们都说,以前的太子妃从来不管这些勾心斗角,只会自己就着满园竹子喝几口闲酒,就算有人在酒里下毒她也不会察觉。而如今,姐姐也被卷入这杀人不见血的权欲之争……”

珑染微微一笑,“人都是会变的,何况是宫里的女人,常在河边走,岂有不湿鞋的道理?”她抬手抚额,似不以为意,“从前太子还未登基,身为太子妃,帮他铲除障碍才是最先应该考虑的事。而今他稳坐皇位,这后宫便是女人的天下了。”

“但我觉得,你并不曾变过。”槿戈却道,“我总觉得,你一直站在门外,不曾进来过。”

珑染脸上闪过一瞬的怔忡。

“从前还是你丫鬟的时候,我始终看不懂,你究竟是怎样的人?也曾误以为你是个胆小怯懦、遇事只会逃避的女子。”忆起从前的那些恩怨,槿戈笑得有些腼腆。曾经的她就像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自作聪明地以为置身事外就是懦弱无能的表现,为此没少埋怨过这个主子,后来深切尝知这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才知道——真正的智者,是清者自清,独善其身。

“而现在我发现,你将一切都看得清楚分明,却从来不愿涉足其中。或许……”她斟酌着言辞,“你是唯一一个,在历经这么多红尘俗事之后,还能够全身而退的人。”

珑染“扑哧”一声笑了,“怎么说得我像得道高僧似的?”她转过脸望向窗外清皎的月光,眼里已无一丝笑意,“我只是一个摆脱不了七情六欲的俗人而已,全身而退——谈何容易?”

曾经那个男子说她“人淡如竹,和敬清寂”,可如今他还会再相信她吗?

怕是连她自己都无力辩解了吧,早已泥足深陷的她,还能和从前一样吗?

“姐姐为何喜欢竹子?”

这个问题,他许久以前也曾问过她啊……珑染脸上升起恍惚的笑意,“至少……没有谁能够挽留一场盛世的花凋。”

如同一份浓酽刻骨的感情,一旦凋谢,便回天乏术。

但她只是没有料到,那一天竟会来得那样快,那样的,让她措手不及。

珑染伸手抚上自己平平的小腹,凝神听着,仿佛那里还停留着某个幼小生命的气息,曾经令她欣喜若狂的另一个存在,却只住了那么短,那么短的时间……“为什么……非要走到这一步呢……”她茫然自问,如今她就像是一个被牵了线的傀儡娃娃,身后是万丈悬崖,逼得她只能不停地走下去,错下去。

不知不觉间人已走到东宫,曾经的太子府邸,朔凌殿毓琉斋凤竹苑,还有多少葳蕤入画的水榭游廊玉楼金阕——自从鸢帝移居正和殿后便闲置了。

珑染沿着落花成衣的小径往前走,间或被石绿的草木绊住了裙角,她也不顾。脑中明明暗暗浮现许多画面,犹记得朔凌殿的窗外,他站在月华深处问出的那句——

“我一路走来,却只见竹影横斜,你道为何?”

——我独自走过这些路,眼前始终只有你的影子,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你是从……我家门前走过了吗?”

——你是不是……也像我今夜思念你的那般,偶尔将我放到心上?

“嗯。”

时隔这么久,再度回想起那日的对白,才知这寥寥字句之后他的真心——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在那日爱上了他,情根深种,从此尝尽相思之苦,却不知——在她还未认识他之前,他便已经倾心于她。

谈相遇,叹相遇,昔日遗音今朝意;怨相遇,愿相遇,相遇转眼化别离。

珑染心怀戚戚地走过毓琉斋,走过凤竹苑,当初与他隔帘相望,当初邀他青梅煮酒,当初沉溺于他的眼神无以自拔,当初——却难回当初啊!

孤身站在竹林尽头,最初与他相识的地方,凉蟾清波,太医院内还有一盏烛火。

物是人非,事事休矣。

“只是朱颜改……”珑染喃喃念起,这世间万物,连同恩怨情长,到底是逃不过沧海桑田的变迁的……她就这样怅惘地站了许久,直到三更梆响才猛然想起要回去,谁知才一转身,忽觉脚底陷入了一处凹地,紧跟着身子一晃——“噗嗵”!

竟是跌进一个池子里!

“咳,咳咳……”珑染狼狈地呛了几口水,扶着边沿站起来。所幸池塘不深,想必是宫里新造出来的,连砖石都没有砌好,才会令她失足跌落。

她果真已有太久未经此地了……珑染叹息着想,却因耳边的一道声音而呆在当场——

“何人?”男子声音平淡,似乎只是不经心的一问。

珑染的思绪有一刹的空白,手指捂住嘴又松开,这样漫长的一瞬间,喉咙眼里挤出的声音仿佛不是自己的——

“……是我。”

意料之外的相逢,她又是以这样一副潦倒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

“谢谢……”珑染不大自然地笑笑,接过萱见递来的一杯祛寒参茶,“萱见太医这么晚了还不回府?”她局促地找着话题。

“一个人,身在何处都是一样。”萱见淡淡道。

珑染心中蓦然一阵抽痛,勉强笑道:“府里……不是还有幺妹在吗?”

萱见目光直视着她,“你既明白我的意思,何须多此一问?”

“抱歉,”珑染匆忙别过脸去,不让他看见自己眼里的泪光。已经分开了这么久,这咫尺天涯的距离里都不曾听到彼此的音信,当她以为自己的心早就麻木时,这个男子总有办法——只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让她控制不住落下泪来。

“臣已差人去了宸央宫,这里只有臣的衣服,秋姬若不介意,且先将湿衣换下来,以免天凉受寒。”萱见寻来一身干净的藏青色官服,态度恭而不卑,波澜不兴的一番话也仅仅出于医者的寒暄罢了。

可她怎会忘记?曾经几个夜晚冒雨赶到他府邸时,她总是一身湿透地站到他面前,而他每每都不悦地皱起眉头,不由分说地让她换上自己的衣裳……那时他还会给她说一些传奇故事,她便挽着宽大的袖管靠在他怀里吃吃直笑,无所忧,无所惑,便这样安心入眠。

一别数月,她已有多久未曾睡个好觉了?多少次午夜,她总在噩梦中惊醒,独坐到天明。

珑染手指抓紧他的衣服,轻轻问了句:“你……最近可好?”

“臣已向陛下请辞,七日之后便回焉耆。”萱见起身往外走去,有意避开男女之嫌。

“七日之后……”珑染苦笑,正是立后大典那天。他是决计要离开这里,不再回来了吗?曾经说要等她的承诺终究只成了指间流沙……“陛下……或许能够成为一位贤德之君。”

萱见勾了勾唇角,笑容却是冷的,“因他身边将有一位贤后辅佐?”

“萱见——”珑染情不自禁地唤出声,对上他淡漠的目光又垂下眼去,“我定是第一个教你看走眼的人吧?”

这几个月来她的所作所为宫里人都看得分明——先是在鸢帝面前出谋献策,逐步收回左大将军的兵权,也令菱姬在后宫的势力一落千丈,又暗中买通椿姬身边的丫鬟,在给椿姬浴洗时用了鸢帝最厌恶的一味香料,使得当晚的千金春宵不欢而散……她精心布置这一切,不仅让后宫的那些妃嫔对她心怀畏忌,便连椿姬和菱姬也不敢在她面前造次。

常有人道:“秋姬不是陛下最宠的侍妾,而是陛下最敬的正妻。”

立后当要选妻。

“你素来看人极准,可曾料到原有一天我也会变成这般模样……”珑染自我解嘲道。

“你,一直,不曾变过。”萱见一字一字低沉说着,脸上说不清是什么表情,“你原本就是一个——甘心为了某个执念而抛却所有的人,‘宁愿天下人负我,不愿我负天下人’——你从来就不会善待自己。”

珑染的身体猛地一颤,那一刻她几乎以为——如果他问下去,甚至只需一个催促的眼神,她也会毫无保留地将一切告诉他——

可萱见没有问,他的眼里掠过一抹苍凉的笑容,“若你认为值得,我还有什么话可说?”

她情愿放弃一个人的清静,加入这后宫女人的斗争,费尽心机也只是为了金鸢一人——他还能有什么话说?她喜欢竹,喜欢酒,喜欢平淡与长久的生活,可今日的浮华逸乐与她的初衷相差甚远!所以他无法释怀——她总是委屈自己为别人而活,何时才能为自己活一次?

“萱见,我还记得你曾讲过一个故事——”珑染突然岔开话题,眼里浮动着墨色的流质,但温存的,“一个关于‘因果报应’的故事,有个男孩生性恶劣不知悔改,佛便惩罚他,每每他做错一件事便会失去自己最重要的一样东西。他说错一句话,嘴里的糖葫芦便掉在地上;他踩死一只蚂蚁,自己的钱囊便被人偷走,后来……”她似乎有些疑惑,“后来他怎么样了?他……死了吗?”

“他没有死。”萱见沉静回答。

“他还有个喜欢的女孩,那个女孩会为他难过吗?”珑染又问。

“他没有死。”萱见加重语气,注视着她,“他们在一起过得很好。”

“这样啊……”珑染似乎这才回过神来,恍然一笑,“谢谢你给他安排了这样好的结局。”一面轻喃着,她的神色却有些恍惚,不是说“善恶到头终有报”吗?难道上天也会原谅这样的坏孩子?那她自己呢?还有余地为自己赎罪吗?

“珑染?”她像在发呆,烛光与月影交错在她脸上形成一种苍白诡谲的神色。萱见心头没来由的一阵不安,“你想说什么?”

“啊,抱歉。”珑染连忙笑着咳嗽两声,用他的衣裳挡住脸,“本宫该换衣裳了。”

窸窣的珠帘碰撞声最后归于平静,意味着那个男子已经走到外堂。珑染缓缓把脸埋进他的衣物里,无声地哭了。

男孩没有死,他得到佛的原宥,和女孩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那样的结局太美好,却不属于她。

她的七窍里都充斥着衣服上兰芷熏香的味道,胸口似被一大块巨石压着,她竭力抽噎,却哭不出声音,那种感觉几乎逼得她窒息……渐渐也没有力气再哭,只是机械地将身上的湿衣换下来,穿上他的。纤瘦的身躯裹在宽大的官袍里,使她看上去像个布偶,华丽衣饰下是空荡荡的灵魂。系腰带,挽起袖管,她的每个动作都细致而缓慢——像是在作最后的告别。

走出内室的时候,珑染已是一脸平淡,萱见正背对着她站在窗前,眼眸微阖,侧脸落了一层幽谧的阴影。她轻步走到他身后,他没有回头。

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在眼眶里打转,珑染茫然伸出手,多想再抱抱他啊,这个给予她一生柔情的男子……今日一别,是否就是天涯陌路,永不相见?

指尖就要触上他的衣角,突然一道声音自廊外传来:“奴婢来接秋姬回宸央宫。”

珑染的手指陡然僵在半空,而后缩回。只听得她在他耳后轻笑,“我走了。”

“夜黑,走好。”

萱见始终没有回头,无人瞧见他眼角清薄的一层水意,还未滑落便已在月光里干涸。

七日之后,楼兰国立后大典。

宫内密灯水云天,宫外千江明月夜。玉石红毯铺就的楼阶,严妆霞帔的珑染由槿戈牵着一同踏上步辇,狐皮软垫,藕色帘幔垂落及地。通往正和殿的阔道上,几十里画角连营,太监宫女浩浩荡荡跪了一路,回望绣成堆。

“你爱陛下吗?”珑染伸手搭在槿戈的手背上,不着边际地问出这么一句。

槿戈嫣然一笑,双眸熠熠生光,“若不然我做这一切又有何意义?”

“何时开始的?”

“或许……”槿戈略有迟疑,“是从我进宫的那天起。”又或许,是在更早的时候——当她从人群里看到金鸢太子披甲凯旋的那一刻,便已存了一份遐想。

“你进宫也有两年多了。”珑染似笑似叹,这丫头也是个痴情人。停顿半刻,又道:“如今菱姬已废,但椿姬同样不容小觑。你已怀了陛下的龙嗣,陛下自然不会亏待了你,但若想坐稳皇后之位,便不得不拔掉椿姬这根利刺,而她最大的弱点便是容易沉迷。”她低眉抚弄耳边鬓发,略略沉吟道,“我听她身边的丫鬟说过,椿姬曾因一只喜欢的鹦鹉死了而三日三夜不肯进食。你若能利用这一点,以后除掉她也不算难事。”

“姐姐?”槿戈心中一惊,这番话怎么竟像是临别前的交代一般?“姐姐放心,我今日的一切都是姐姐助我得来的,我发誓以后绝不会同你争抢皇后之位!”

珑染只淡淡一笑,并不说话。无论槿戈日后会不会变,但她自始至终爱着鸢帝——仅这一点便足以让她放心了。她到底还是希求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结局,即便只是看着别人团圆也能会心一笑。

步辇经过玉螓宫时,珑染的视线骤然一紧,下意识地抓紧身边槿戈的手。

槿戈抬眼一见前方那道熟悉的身影时便明了七分,遂抬手掀开帘帐一角,娇柔出声:“走慢一些,本宫坐着头晕。”

萱见便俯首垂袖立于道旁,而伊人盛装华衣高坐步辇,交错之间只对望了一眼。

良久无言。直至步辇经过正和殿的大门时,才听珑染幽然叹息:“怎么又瘦了……”

*本文版权所有,未经“花季文化”授权,谢绝转载!

同类推荐
  • 冷宫懒妃:扮猪吃老虎

    冷宫懒妃:扮猪吃老虎

    楚清浅,霖天集团最神秘的董事长,一场意外,她穿越时空成了宰相家最不受宠的三小姐!在尔虞我诈的皇宫内,她如何将懒散进行到底?后宫争斗,她怎样一次次的化险为夷?又是如何将仇人一步步送进地狱?又有谁知道,在她那颗漠然懒散的心里,藏着最纯洁的爱请?她不爱则已,爱了便倾尽所有,即便是错的也在所不惜。
  • 挽红楼之黛心

    挽红楼之黛心

    相貌的熟悉终究抵不过心灵的疏离,原以为是木石前盟,却没料到拥有的记忆只是皮相。几世的纠葛,原来正应了那句话:劫数过后便是缘。如果红楼中的宝玉对黛玉来说真的只是“假”的,那在贾府无情地伤害后,黛玉将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 风雨江南

    风雨江南

    一梦初醒,是失忆?是穿越?前情尽忘,却纠缠不情,程清诺?三少?谁才是她真心所爱之人?为何却都在伤她的心?被陷入一个又一个的阴谋当中,是谁做下的局?失身失心,三少,你能接受不再纯洁如水的她吗?
  • 特工太子妃:忽悠一个江山玩

    特工太子妃:忽悠一个江山玩

    初遇那晚,我与他携手同醉。我指着夜空说:唐楚,我来数星星。你智商差点儿,就数月亮吧!抱着一颗琼瑶的心来对待穿越新生,结果还是金庸了。好吧,既然摆脱不了打杀的命运,那就让我来助你开疆拓土,忽悠一整片江山!咱轻轻的来再轻轻的走,挥一挥衣袖,不留一个活口!
  • 异能狂妻:美夫难追

    异能狂妻:美夫难追

    莫名其妙被一个牛皮糖一样的家伙黏上怎么办?扇槿看着尾随其后的某男,万分头疼。“能甩就甩,甩不了就跑呗。”顶着与扇槿一模一样的冰莲悠悠的往嘴里扔了一颗葡萄。“好吃好喝,把他吃穷了就踢走。”秦式眨了眨他漂亮的丹凤眼,朝扇槿抛了个媚眼。“打一顿扔青楼里去。”阿黑立刻支招。可关键问题是,他没有那么好甩的啊!扇槿泪奔……【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热门推荐
  • 点击财富

    点击财富

    当代社会如滚滚洪流,竞争激烈,追求卓越,渴望成功是每一个人寻求自我提升的最高境界。胸怀鸿志,不断激励自我,踏寻一条成功的捷径,是每一位成功人士的最终慨言。如何追求卓越,如何走向成功,成功者必备有哪些身心基础与准备,正是本套《成功励志经典》编撰的初衷。成功学历来被人们视为抽象、玄奥的学问,本套丛书从社会礼仪、为人处世、心志心理、感悟与人生等诸多方面的阐述中归纳出最有实用性、最有指导价值,且带有规律性的方法、定律和成功范例。本套丛书涵盖了人类取得成功的所有主、客观因素,分析成功规律性的原理,使成功学这种看似玄秘深奥的学问变成具体的可操作的方式方法。
  • 快穿女主她很拽

    快穿女主她很拽

    系统:弄死女配,上了男主,你就能完成任务。女主:粗俗,不用爱情? “不~用~”系统拉长了声音,自信满满。后来,系统后悔万分,当初为什么不教宿主谈谈情说说爱、就把那个枭猛霸拽的女主放了出来?男主身体吃不消啊,女主求放过,嘤嘤嘤……
  • 神侠之龙争虎斗

    神侠之龙争虎斗

    一个是世家子弟,一个是草根侠少。两个身家背景迥然不同的人,因为相见如故并共历艰难而成为生死之交,却又因为某些原因而反目成仇。正义、邪恶,孰是孰非;爱情、义气,何重何轻?一份延续了几十年的爱恨情仇,一段说不完的江湖逸事。且看一代龙王如何快意江湖。
  • 丑小鸭不相信童话

    丑小鸭不相信童话

    丑小鸭夏雨珑在高中三年里与身边的美男美女之间发生了奇妙的故事。生活并不是美满的,其间她遭遇了一些重创,接近奔溃。在时间的磨蚀下,她含泪蜕变,站在我们面前的会是怎样一个全新的夏雨珑呢?
  • 都市异曲

    都市异曲

    “张辰,我好想能听到别人想什么。”“超能力?别扯了,你说说,我在想什么?”“昨天晚上看的那个片真给力,要是能和同桌.....”两个少年在一次偶然中发现自己竟然获得了异能,拥有异能后的他们异常惊喜,他们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就在他们享受着上天赐予他们力量的时候,一股更为强大的势力闯进了他们的生活..........这个世界真的有异能者吗?异能者是什么样的呢?欢迎您进入异能者的世界《都市异曲》读者交流群:223951108欢迎您的加入
  • 我家隔壁是范蠡

    我家隔壁是范蠡

    春秋末期,百家争鸣,吴越争霸。血与肉,权与欲;仁义与忠诚,野蛮与残忍。这时候,西施刚刚施家有女初长成;这时候,鲁班还年轻籍籍无名;这时候,孔子正为了他的儒家仁礼而开始周游列国,准备应邀会见卫国第一风流女政治家南子;这时候,伍子胥已经鞭尸楚平王报了大仇并准备帮助夫差南下灭越;这时候,越王勾践正因赢了槜李之战而野心勃勃想继续捏捏吴国这个“软柿子”;这时候,范蠡还未发现西施,只是一个俭以养德只知忠心竭力辅佐勾践的楚国人。又一场吴越之战即将爆发,就在这时候,韦方魂穿两千多年来到越国,成了一个倒霉的正在受刑的奸细身上……等待他的将会是怎样的命运?
  • 神豪从实名认证开始

    神豪从实名认证开始

    刚结束高考的黄杨奇,获得了一个需要实名认证的公众号。利用公众号提供的信息,他在商场占尽先机。而且这个公众号,还想方设法的给他打钱。几年以后,黄杨奇的名字,出现在了众多上市公司股东之列。当钱如同大风刮来的一样,越滚越多。他却只想做个爱车,爱生活,德能配位的神豪。群号:634355493,欢迎来喷我。
  • 失联24小时

    失联24小时

    27岁的钟娅与家人失联了24小时,并在那之后失去了一段记忆,未知的24小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幕后黑手是谁?现实,梦境,过去,未来,破碎的片段里拼凑出的是真相,还是臆测?疲惫的人儿啊,谁在等着你的归来。
  • 逆圣独尊

    逆圣独尊

    意外陨落的散修,立志寻找前世爱人。执念支撑,尝遍千辛万苦;伊人相伴,凌驾四海八荒。且伴我,傲视寰宇,睥睨琼霄!
  • 贪恋她的笑

    贪恋她的笑

    阮软眉眼带笑地向江绅走来。从此,什么“不近女色”之类的标签,统统被卸下。江绅只希望阮软能抛下顾虑,遵从自己的内心。入江绅所愿,他爱的人把手伸给了他。从此江绅沉溺在阮软的笑里,再也出不来了。这一沉,就是一辈子。即使,我们一路坎坎坷坷,最终,我们还是逃不过彼此。———哪有什么不近女色,只是没有遇见你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