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这是两把剑第一次交接的声音,铁与铁的碰撞,刀刃相交间都有火花迸出。这种声音对于卡汀察来说并不陌生,他在还很小的时候就看着人铸剑,要把铁在火里烧红烧热然后用锤子一下下的敲打,再放到水里冷却……这样的过程重复无数遍之后才能铸成一把可以带上战场,染上鲜血的宝剑。宝剑的敲击声、铲子的摩擦声、雪花的呼呼声、火焰在木柴上腾起时细小的噼啪声在卡汀察的记忆中是连在一起的,这些声音构成了一座城市的名字,那也就是卡汀察的故乡——雪都。
雪都的冬天总是很冷,雪在长达六个月的冬季里封锁着一切道路,一脚走下去雪花能一直陷到你的大腿跟上,矮一点的孩子进去直接就直接看不到头了。但雪都也并不会因此就完全隔绝了交通,雪都人的心里都燃着一把火,这让他们并不惧怕寒冷的威胁。每个孩子在刚学会走路的时候就会挥舞宝剑,为了发泄年轻人永远旺盛的精力,铲雪就成了雪都人每日必要的劳动。
白白的,冰冷的雪花被整齐划动的铲子铲放到路上堆成一个个小山包,再用车推着运到远方的雪原倒掉。白白的,蓬松的雪,在孩子们通红的腮边,在老人银光闪闪的白发上,被人热切的捧在手间看它融化。在雪都寒冷并不是会让人丧命的的恶魔,而是雪都人的好友,亲朋,是让他们所深爱的故乡。
六岁的卡汀察在铁匠铺的窗子上看到外面铲雪的大军时羡慕的叹了一口气,然后慢慢的拉上了帘子,走到了火焰烧得暖暖的炉子前坐下。他的衣着也不像其它的雪都人一样轻便,而是很笨重,快捂成了个熊。而在他身上的袍子也确实是取自一头熊类的外皮。
卡汀察把冻得冰冷的手指从衣服里拿出来放到火焰的面前烤着,温暖慢慢的回到他的身上,就像温热的水流顺着手指的脉络流淌进了他的身体。
卡汀察盯着面前绚丽的火焰所展开的奇妙舞蹈,眼中却在编织一个逐渐美好的梦。他梦见自己跟别的孩子一样只穿着一件长袖衬杉就在雪地里疯狂玩闹,把雪花撒在自己的头发上再塞进衣服里。冬天的早晨就从家里拿一把铲子,跟周围的人比比谁铲的雪会更多。他看过那些铲雪的孩子,尤其是好胜心比较强的男孩,他们还会脱掉自己的衣服来显示自己强健的肌肉,汗水沿着他们冒着热气的身体上滚下,整个人就像成了个蒸汽炉子不断的冒着热气。
卡汀察一边想象这样的画面,一边又带着嗤笑的嘲笑自己:你知道这就是个梦吗?
旁边打铁的老铁匠,也就是卡汀察的爷爷打完了最后一把剑。他像是对这把刚打好的剑很满意的样子,把剑拿到卡汀察面前说:"这把剑的重量也许适合你,要不要试试?"
爷爷的话打断了卡汀察的想象,他有些不耐烦的把爷爷的手推开说:"我今天不想练剑。"
老罗纳强硬的把剑递到卡汀察的小手里说:"保持温暖的方法就是一直运动,我不是跟你说过吗。火焰不是一下子就能烧起来的,是首先有了一簇很小的火苗,小到几乎不起眼,然后它越烧越大,大到能照亮一切,温暖一切。"
这话卡汀察不是第一次听爷爷说了,虽然他知道这是爷爷的好意但他怎么也没法接受——有哪个雪都人是需要刻意的保持身体温暖的呢?又有哪个雪都人会有被雪都里的寒冷给冻死的危险!”
卡汀察一张小脸气鼓鼓的万分不愿,这时候他只是一个六岁的孩子,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把一切的情绪都表现在了脸上。
老罗纳也明白孙子的心思,把剑胡乱的放到一边就坐到了卡汀察的身边,长满硬茧的大手搂住了他的肩膀,头挨着头,卡汀察都能闻到爷爷头发上传来的木屑和铁锈的味道。
"凡事都会有好坏两面嘛,虽然你没有心火在雪都里很难生存,但永远不会有人会为了这件事伤害你了,你会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要安全。你会平平安安的长大,只要找些药水把你的头发和眼睛染黑,找那些巫师们就能轻易的干成这件事。那你就有机会到外面去……如果喜欢的话还可以在外面定居,这可是我们雪都人想都不敢想的事,看你有多幸运!"
事实证明老罗纳安慰孙子的水平真是非常差劲,绞尽脑汁说的这些话反而让小卡汀察更难过了。他从祖父的怀里站起来气愤的嚷嚷说:"谁要这见鬼的幸运!谁想要就叫他来给我换心,我立马就把这颗恶心又讨厌的东西挖给他!"卡汀察把自己的衣服解开露出里面小小的胸脯,白皙的肌肤上什么也没有。而正常的雪都人会在胸膛上生出红色的纹路,心火烧得越旺颜色就越红,纹路长得也最多。
"那还真可惜,我的小儿子——也就是你的小叔叔,就一直想找人换这颗心。他的心火从出生就烧得非常旺,火焰纹章一直长到了肚脐眼那里。"老罗纳拿手在自己的肚脐那里比了个动作,然后他的眼睛看着面前的炉子里跳动如精灵的火焰说,"他最大的梦想就是去到雪都之外的地方看一看,这个愿望强烈得就像我想一直打铁,你想让心里沉眠的火焰烧起来。"
"然后呢?"小卡汀察听得入了神。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自己曾经还有这样一个叔叔,而且还是一个和自己的境遇如此相反又如此相像的一个人。他不由自主的关心起了他的命运。
"后来啊……"老罗纳咧嘴笑了一下,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好玩的东西说,"他染黑了自己的头发和眼睛,跟一支进到城里来卖布的商队跑了。只是跑了一小段路就被抓了回来,而且死不认错。我们还能怎么办,就让人在城里看着他不让他再跑。但他想出去的心太强烈了,我们还是没能看住,雪地中的脚印一直往前,在凌晨的时候出了城门。"
"那他就没有回来过了?"小卡汀察这样问道。
"如果不是发生了那件事他也该回来的。三年后他给我们写了一封信,信上写了他三年里到过的一些地方,在最后面上说在春天的时候会回来……"
"后来呢后来呢……"小卡汀察止不住的催促自己的爷爷讲下去。
"后来……"老罗纳苦涩的笑了一下说,"一个个的冬天过去后他也没有再回来,只是有商人们带来了一个消息,说是有一个黑头发的雪都人在睡梦中被人挖去了心,燃烧的心脏被制成了鲜红的魔晶石运往了东方贩卖。"
说完这个悲伤的故事后老罗纳拍拍孙子单薄的肩膀长叹了口气说:"所以说雪都人永远都走不出自己的城门,但只要是鸟儿就会想去天空中飞翔,有两条腿的人就想去不一样的地方走走。你拥有万中无一的幸运啊卡汀察。"
小卡汀察没有说话,他感觉有一些朦胧的问题在自己的心里扎了根,但他也说不清楚是些什么样的问题。老罗纳的头跟他的头靠在一起,彼此呼吸相闻。只是老罗纳的喘气声又粗又长,喉咙里像滚着铁砾,像是他的火炉子里火焰嘶鸣的声音。
小卡汀察拿起了老罗纳一开始拿给他的剑,稚嫩的身体摆了一个很正规的拿剑姿势。
老罗纳也从自己的悲伤中恢复了过来,拍手给自己的孙子叫好,紫红的脸膛上展开笑容。他也拿了另一把剑在小卡汀察的身边,一老一少在狭小铺子里做着同样的动作,剑锋劈开气流时还有呼呼的声音。小卡汀察的身体也在逐渐变得温暖,发热,一股热腾腾的感觉盈满了他的肺腑。而老罗纳的额边则是很快落下了一串串滚烫的汗珠。
银色的剑光在不曾染上鲜血的时候美如一只只银色的蝴蝶,老罗纳也会和自己的孙子对击。剑刃相触的时候会发出"哈哈"的大笑。所以小卡汀察也从来就认为那种清脆的"叮当"声无比动听,无比熟悉,无比安全。它们起源于那个安全温暖的小铁匠铺,跟老人爽朗的大笑声混合在一起,跟外面白色的大地和城楼结合在一起。
"铛!"
又一声剑刃相碰撞的声音,卡汀察从那个白色的世界又回到了现实,他只是走神了一下,手就差点被面前的人给砍了下来。在面对朝自己直刺而来的长剑时他拧了一下腰从剑刃旁避开,手上的长刀也及时的阻止了削向自己喉间的利刃。
对面的人长着一双黑色的眼睛,穿着红色的铠甲,目光像是要将面前的卡汀察活活吞噬。
这是黑夜玛朵,不是他的雪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