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耸了耸肩,“阿庆,是越来越听不得半句忠言了。”钟爷却觉得这人是拿自己开笑,便说道,“船上还有事,你要有事交代就交代给老悔头儿吧,我这儿没工夫。”说完便大步往前走。这时候的卢勤已经趁着两人掐架的时候爬了上来,但是他是百无一漏偏有一疏,当时钟爷下去的时候特意将底板扣好,但是卢勤爬上去之后,推开地板,急匆匆出了屋,便没有扣回底板。
赶上后面上来的是钟爷,所以一时间,钟爷知道自己的屋子来过人,而且不是昌丰号的伙计,钟爷本身就疑心重,他蹑手蹑脚的走到门口,打开自己的屋门,直对船舱。却见卢勤在船舱口,有一人在船舱外,神色有些慌张的说些什么,卢勤皱着眉头点点头,两人便进了船舱。
钟爷努力回想着刚才的情景,应该是卢勤刚想出船舱却被那人堵在船舱口,然后说着一些话,这些个话应该让卢勤不以为然,但是还是惹了卢勤的关注,所以两人匆匆离开舱门口,进了船舱。钟爷狠狠地攥了攥拳头,一个都不能留,他琢磨着那个背影,突然恍然大悟。
“有人发现密道了。”钟爷看着老悔头儿,老悔头儿听这话便是一惊,在他心里,最有能力发现密道的就是沈思,正当老悔头儿要说些什么,却听钟爷说道,“卢勤父子不能留,尤其是卢雪山留不得。”老悔头儿点点头,心里知道卢勤做事不周到被钟爷发现了踪迹,但是对卢勤想来没好感的老悔头儿并没有阻止钟爷的想法,反而为钟爷出谋划策。
过了五更天,天边泛起冷清清的白色鱼肚,这个时候,船是最冷的时候,卢雪山有些埋怨卢勤,整日不管他们娘三儿,天天跑到沈思那嘀嘀咕咕的,什么事情都瞒着自己。什么叫做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别插手,难道比自己不大的沈思也算是大人,也算是长辈?想到这里,卢雪山就心里恼火的很,还好有娘亲劝慰自己,不像那个还没嫁人就胳膊肘子往外拐的妹妹卢雪鸢。
钟爷看卢雪山一个人站在船板上跺着脚,变凑过去,“大冷天的,卢大少爷这是干嘛呢?”卢雪山看到钟爷还是很恭敬地,他鞠了鞠身子,说道,“没事儿,睡醒了出来透透气儿。”钟爷笑着看卢雪山,模样周正,一看便是个好人家的少爷,钟爷问道,“船舱里人是多一点,不过也暖和。”
卢雪山傻乎乎的听不出钟爷的意思,却说道,“好什么,还是一个人住的好,最好有条密道,让谁也找不到才好呢,省着没事儿挨骂。”一句无心的话却激起钟爷心中的万丈波涛,“好好地怎么想到什么密道。”钟爷祥装无意的问道,卢雪山却笑道,“没什么。”越是这样的看似遮掩的回答,越引起钟爷的疑虑。
钟爷看着卢雪山,反手将两尺长的鱼枪准备好,卢雪山还是一脸哀愁的看着海面,却见他突然一愣,血顺着额头留下来,两尺长的鱼枪硬生生刺穿他的脑袋,后面的长发被血浸的打了捋,卢雪山临死都没机会问一句为什么,就这么倒在钟爷的脚底下,钟爷似乎怕不利索,又取出一根鱼枪。这根鱼枪直愣愣的插进卢雪山的胸膛,卢雪山的身子向上挺了挺便僵直了。这时候黄牙走过来,他看到地上的卢雪山,二话没说,跟着中也将尸体抬起来扔下海里。
沈思觉得自己是该透透气了,老悔头儿昨儿半夜才回来的,沈思想着让他再睡上一会儿,自己便拖着腿出了船舱。沈思永远也想不到,自己会碰上一起凶杀案,沈思愣愣的看着前面,却见钟爷和黄牙将浑身是血的卢雪山慢慢移起来,然后沈思清清楚楚的听到噗通一声。沈思一惊,忙将身子缩回船舱,大大的喘了口气,心跳不止。
“你干嘛呢,大侄子。”刚刚发现钟爷秘密的卢勤心情不是一般的好,虽说昨儿晚上跟卢雪山有些争执,但是这并不能影响他此时的心情。沈思不知道该怎么说,就算说了,无凭无据的倒像是冤枉了别人,而且此时自己还不能跟钟爷撕破脸皮。沈思沉默了,想着鲜活的一条命就这么被冰冷冷的鱼枪刺穿,然后满身都是血的卢雪山来不及惊呼一声,便被他们顺手扔进海里。钟爷和黄牙哪一个都不是善茬,所以,他此时此刻只能当做什么也没看到,沈思压住心中的疼痛感,摇摇头。
“我发现船底的秘密了,不过,不是那人,绝对不是。”卢勤有些失望的说道,沈思皱着眉头不知道该怎么说,想起昨晚上卢勤和卢雪山好像有过争执便说道,“你什么时候发现的,昨儿晚上我见你与雪山兄争执,可是有什么事?”听了沈思的话,卢勤大有些受安慰,“不用管那臭小子,我昨儿顺着密道过去了,看到了,不过,一无所获。”卢勤半句不多提卢雪山,这让沈思感到有些悲哀,曾经还觉得卢勤是为好父亲的沈思,此时觉得卢勤对待自己的家人太冷漠了。
卢雪山消失几个时辰之后,太阳都从海平线上升起来,因为太阳的照射所以人都感觉暖暖的,这个时候杨氏突然找到钟爷,钟爷看着一脸焦急的杨氏,“不知卢夫人有什么事?”杨氏一脸焦急的说道,“吾儿雪山自今早出船舱便再没见人影儿,钟爷您帮问道问道,这船上谁看到了雪山?”
钟爷露出诧异的表情,“卢大掌柜可是知道?”杨氏点点头,“刚刚知道,这不在船舱里问着呢,看样子是没人知道了,我才来求您的。”钟爷用手搀扶住杨氏,“您莫急,这昌丰号总归就这么大小,怎么可能一下子没了个人都找不到,除非是掉进海里,不然翻个底朝天也给您找出来。”杨氏感动的忙点头,钟爷瞄了一眼杨氏,看了看不远处的黄牙,黄牙一笑。
“大伙都放机灵点儿,谁看到了卢家大少爷,今儿早的时候卢家大少爷出了船舱就没回来,谁看见了,钟爷打赏。”黄牙说道,眼睛扫过船舱里的人,但是那么早谁出去挨冻,所以都摇摇头,沈思知道此时自己只能是沉默,他闭着眼睛装休息。老悔头儿看看一言不发的沈思,心里寻思这孩子肯定知道,但又不说,心里便明了几分,他看向黄牙,跟黄牙换了个眼神儿。
萧师爷此时也没有表情的坐着,因为他亲眼看到卢雪山被钟爷活活刺死之后丢入海里,但是他不想蹚浑水,便也是不做声,萧师爷将目光看向闭着眼睛的沈思,他记得当时这个伙计曾出现在舱门口,只是一会儿便又没了身影。他不能确定是不是沈思,但是以当时那人站立的姿势来看,应该是右腿完全无力,现在船舱里废了右腿的只有沈思一人,萧师爷看了看沈思,也就这么沉默着。
卢雪山的案子很好结,既然没有人看到过,那就说明卢雪山是一大早就站在船边儿上,结果没站稳,掉进了海里,掉进海里就别想着再捞上来,再说过了这么多时辰,估计已经成了海里那些大鱼小鱼的口粮。杨氏还是个知分寸的人,只是呆呆的坐在船舱里哭着,为了慰问这可怜的丧子之母,钟爷特意在午餐的时候为杨氏多放了一条鱼,还勉励她一定要坚强的活下去云云。
卢雪山的意外似乎也影响了卢勤,卢勤只是陪伴在杨氏身边儿,他与沈思偶尔会相望,然后便是沉默,沈思觉得卢勤一时半会儿很难走出丧子之痛。沈思从那晚开始就被噩梦折磨,他觉得自己这样坐以待毙或者说自欺欺人是不对的,他必须要做些什么。
船底又传来哼唱声,沈思听着,心里越发对着诡异的声响感到好奇,卢勤只是说不是那人,是什么却没跟他提半个字,此时自己再去打扰卢勤肯定是不合时宜的,毕竟卢勤刚刚丧了爱子,所有一切只能是沈思一个人来做。正当沈思听着曲儿发愁的时候,丁若却来了,丁若见到沈思没有过多的寒暄,直接就说了,“这曲儿名《黄粱梦》是夫君最喜欢的,夫君本不是福清人,而是从燕北那边儿逃难过来的,所以很喜欢这腔调儿。”
沈思看着丁若,然后引她的目光看向自己废掉的右腿,“表哥,你只要肯去船底,其他的若儿帮你。腿是不是真的废掉了,表哥心里清楚。”沈思看向丁若,“数你最聪明,只是这冒险的事儿,不能鲁莽了。”丁若听了这话,心知沈思是同意了,但是的确不能急于一时。
这时候海浪跟疯了一样的涌起,整条船在海浪上颠簸,很多人被颠的喝口水都吐上半天,沈思因为右腿不加力,所以船一动便被摔在船板上,疼的呲牙咧嘴。丁若看着沈思心里着急,便找来秀媛和萧师爷帮忙,钟爷此时出现在晃晃悠悠的船舱,大吼道,“只是浪头太大了,旁的是没有,都给我稳住。”
沈思并没有看钟爷,萧师爷看着沈思,突然说道,“那么一大片血,竟然真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萧师爷的话很轻,轻的只有沈思听得到,沈思听完突然睁开双眼看了看萧师爷,翘了翘嘴角,“钟爷的地盘,要守钟爷的规矩。”萧师爷听完便点点头,“正是。”两人相视一看,谁的脸上都带着些说不出的压抑,沈思将目光移走,安静的聆听着曲儿,依稀间回到了儿时,沈氏常常就唱这样的曲儿给他听,“最是那桃红柳绿惹人慕,却不过是一场惊来散去黄粱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