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思听着那唱腔有些悲哀,老悔头儿见他有些消沉,边走过来,“沈思啊,想什么呢,这曲儿唱的是不合时宜了,没办法,那人想唱就让他唱吧。”沈思抬眼看看老悔头儿,看了半响却又不做声的低下头,老悔头儿凑到沈思身边儿,“卢大掌柜跟你说了什么?”
沈思暗暗攥紧拳头,“他这时候哪有心思搭理我,卢雪山就着没了,是谁心里也安生不了,为什么?”沈思问老悔头儿的时候,眼中闪着些烁烁的光,老悔头儿心里一惊,心知沈思是知道了些什么,但这时候知道反而不如不知道,便摇摇头,“你怎么就不肯听我半句,莫要管的太多,到时候自然会水落石出。”
“哼,”沈思冷哼一声,“到时候,到什么时候,等到自己突然醒来才发现不过是黄粱一梦,原来沈思还是呆在福清港口福来酒馆的伙计。”沈思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有些迷茫,他甚至希望自己一觉醒来,就当真成了霍老板身边儿的小伙计。他有种感觉,那就是卢勤有危险,沈思沉默了一会儿,“放过卢勤,他并无恶意,除了想找到我爹,他的心思没那重。”
“留,也不过是留的今天,过不了明天,就算是钟爷不害他,到时候他也活不了。”老悔头儿淡淡的说道,“沈思,你的心跟明镜似的,老想着从老朽这儿听到点儿什么。”沈思听了这话却是一笑,“您都知道,却还吊着我胃口,说白了吧,我想知道船底那人是谁,为什么他呻吟的时候我会胸口发疼。”
老悔头儿知道这次沈思也不跟自己客气了,看着这张随极了子瑜的清秀脸庞,“沈思,有些事情我当真是不能说,你以为放心里放十几年容易啊,不容易,但又真的不能说。”沈思翻翻白眼,“您就放着吧,放着也不会给您下崽,到时候就怕是烂到肚子里。”老悔头儿听着沈思孩子气的话,也笑了起来,“我知道卢勤发现了,也跟你说了,可是我还是劝你一句,别在钟爷眼皮子底下装聪明,卢勤是个例子,卢雪山的确死得冤,但是,这海上冤魂多了,不差那么一个半个的。”
沈思从来没想到过老悔头儿会这么直接的跟自己说卢雪山的事,沈思定定的看着老悔头儿,“您知道,我知道,但是还有一个人知道。”听了这句话,老悔头儿却是一愣,沈思挑挑眉,“船底的是谁?您老告诉我,我就告诉你还有谁知道。”老悔头儿摇摇头,“谁知道不重要,因为钟爷的船上守的是钟爷的规矩,那人即便知道了,也不会随便说出来,你何必做这个坏人。”
沈思脸上有些难堪,毕竟刚才自己是想通过出卖萧师爷达到自己的目的,沈思冷冷的一笑,便不再理会老悔头儿,“你倘若真的想见,我给你个机会,但是做不周到,我也保不了你。”沈思听了这话看向老悔头儿,却见老悔头儿坚定地点点头。沈思将目光看向正在小憩的萧师爷,老悔头儿随着沈思的目光看去,心中了然,“不必有什么愧疚,这就是船上的规矩,总有些人不能留。”沈思听了这话并没有做任何反应,心里还是有几分愧疚,不过想想自己的目的,还是安静地看了萧师爷一眼,便移开目光。
“卢雪山的确是太冤了,他根本不知道他父亲在做什么,那日是船底那人救了卢勤,而卢勤告诉我,那人不是我爹。”沈思脸上有些漠然,字里行间带着冷酷,老悔头儿看着沈思,心知这个孩子当真是与子瑜不同,倒像是沈惜雪。
说起沈惜雪是个有故事的人,她本是落魄后的沈家之后,虽说当年富可敌国的沈万三被连坐九族,但当时襁褓之中的沈惜雪却大难不死,直接被人偷桃换李的送到了当时沈尚书的家中。因早年程家姜夫人与沈尚书李夫人有指腹为婚的约定,所以碧玉年华的沈惜雪就代尚书家大小姐远嫁到福清程家。
沈惜雪过门之后,深的程子瑜喜欢,虽然这位来自北方的官家小姐平日里不言不语,但是程府的人大都对她恭敬有加,程大当家知道,看似文静懦弱的沈惜雪并不如她外表一般单纯。虽然沈惜雪很少踏出梅苑,但是从梅苑被打理的井井有条可以看出,且与夫君程子瑜的关系很密切,不仅是相濡以沫更是夫唱妇随。想到曾经的程府,老悔头儿心里竟是几分惆怅。
老悔头儿看着沈思,想来沈思自小被沈惜雪教导,心思定是缜密,所以肯定不如像卢勤一样留下那么大的破绽,想到这里,老悔头儿笑了,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会打洞。果然就是这个理儿,卢勤再多历练,但是在谨慎缜密上却远远不如年少的沈思,老悔头儿脸上出了嘲讽的笑容,卢勤光明正大的截住那些个信,也就是程子珣那蠢货不知。
沈思看着老悔头儿满是皱纹的脸上表情变幻莫测,便用手推了推老悔头儿,“您老寻思什么呢。”老悔头儿带着溺爱的目光看向沈思,“这就对了,站到该站的队伍里,对你百益而无一害。”沈思只是木木的点点头。老悔头儿看看沈思,说了句,“你先坐着,我去钟爷那边儿看看,什么时候能下去,我自然告诉你。”沈思点点头。
看着老悔头儿走了,沈思才略微的动了动右腿,总是这样直直的一个动作,再好的腿也能搁麻了,他轻微的动作还是没有逃过萧师爷的眼。萧师爷带着笑走过来,“怎么,腿不得劲儿?”沈思见他带着笑看着自己的右腿,想想自己刚才的作为,竟没有了半点愧疚,沈思在他眼皮子底下将右腿蜷缩起来又伸直。萧师爷看着沈思不避讳的样子也是一笑,“你果然有心思,我本名友廷,小兄弟你叫什么?”沈思微微一笑,“沈思。”
“对对,沈思,在这昌丰号上总能引起轰动的沈思,你很奇怪。”萧师爷看着沈思说道,沈思一笑,“您也是,很多秘密。”萧师爷摇摇头,“当初后悔没跟着陈将军下南洋,总觉得自己能助福王扭转乾坤,想想不过是自己太瞧得起自己了,到最后竟还是走了下南洋逃生的路子。”沈思看了眼萧师爷,他对这些官兵没什么好感,“您还算不错的,好歹有些良心,不会在海上堵击我们这些老百姓们。”
萧师爷知道沈思说的是一些转型为海盗、土匪的官兵,脸上有些挂不住,重重的叹了口气,“要说,也是,兴也罢败也罢,苦的不过是老百姓。”沈思看了一眼萧师爷,虽然对他没有什么好感,但是自己毕竟是出卖了对方,想到这里,沈思突然放软了语气,“想那么多也没用,这个时候就想着怎么安安生生的活下去最重要。”
萧师爷点点头,“你决定装多久?”萧师爷问着,眼睛看着深思的右腿,沈思将右腿伸的笔直,“一条废腿,还用花心思装什么。”萧师爷听了沈思的话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你,不老实。”沈思看了看萧师爷,“太老实不容易活下去,尤其是在昌丰号,这里的风气不好,好人活不久。”听着沈思的话,萧师爷也想起那一幕,要说萧师爷与卢雪山根本没有打过交道,但是从卢雪山的面相上看,萧师爷知道,那是一个顶好顶好的人,只是好人短命罢了。
萧师爷见沈思有些不想说话,便点点头说道,“沈思兄弟你先休息着吧,有事就招呼我。”沈思见他要走,突然说了句,“别一个人到处走动,有个伴儿,安全。”萧师爷看了看沈思,沈思点点头,沈思觉得自己也算是做到仁至义尽了,这样也是提醒了他,只要他身边常常有那个看起来五大三粗的壮士,那钟爷就不容易下手,沈思想到这里,竟也是如释重负的一笑。
陈七哥见萧师爷过来,便凑过去,“萧爷,您还是少理那伙计。”萧师爷看了一眼陈七哥,有些嫌他多事的意思,陈七哥却独自闷闷的说道,“我见刚才你小憩之时,那人看你的目光不善。”萧师爷一笑,看了一眼陈七哥,“莫要多事,那小伙计并非恶人,况且我的事情我自己会把握好分寸,在昌丰号上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陈七哥听了点点头,“那您可别对那小子掉以轻心了,您看他被蛇咬了钟爷都赶过来,还让船上的人时时刻刻侍候着,想必不是个简单的人。”萧师爷大概是听得有些烦了便说道,“得了,我自己知道,这时候少说两句是两句。”陈七哥见萧师爷脸色不大好,便知趣的闭上了嘴,眼睛却瞟来瞟去,正好瞟到跟灿狼说着正热闹的秀媛,低低骂了句,“****。”
秀媛大概是感受到来自陈七哥这边的不善目光,便看看了,看到陈七哥脸上一脸的忿然,不由撇嘴一笑,“这船上有几个人,灿狼哥你要提防着。”灿狼看看秀媛,却见秀媛看看陈七哥身边的萧师爷,“喏,那个人可是福王身边儿的师爷,虽说是虎落平阳,但这人绝对不简单。”
灿狼点点头,“再不简单也要守着钟爷规矩。”灿狼说完向着秀媛一笑,秀媛不以为然的摇摇头,“爱信不信,到时候规矩是规矩,不过一旦被人抽了底儿,再有规矩也不顶用。”灿狼看着秀媛,“你这小妮子心思倒是重的很,好,我知道了,到时候跟钟爷提个醒,免得到时候真被阴一下子翻不了身。”
其实秀媛并不是因为真的关心昌丰号会怎么样,而只是她自个儿心里头见不得萧师爷好,当年秀媛与秀莲为了萧师爷大打出手,结果萧师爷眼睛长到了头顶上,愣是没看上秀媛。萧友廷将不如秀媛的秀莲娶回了家,虽说当小妾,但也是脱开了苦海,最重要的是,秀莲与萧友廷成了青楼的绝唱,而秀媛险些成了笑柄。
这口恶气,秀媛怎么可能咽得下去,虽说再见萧友廷,秀媛也是春心大动,但是想想当年他给自己带来的耻辱,就觉得心里堵得慌,难怪有人说****无情戏子无义,此时的秀媛想借灿狼的手让萧友廷在这一路上不好过,反而不知道自己的无中生有,竟是加快了他命丧海底的速度。
“照你的意思,那人知道的多了?”钟爷抬眼看看灿狼,灿狼皱着眉头说道,“秀媛说此人心重,而且她说这个人时不时总是去笼络沈思,怕是有什么不好的主意。”钟爷没说话,灿狼是最不爱背后告状的,所以灿狼的话,钟爷还是有几分相信。何况刚才老悔头儿刚刚来告诉自己,萧师爷怕是知道卢雪山的事。钟爷此时在屋子里踱着步子,“那人果然不简单,这船上人多,不怕缺了一个两个,但是要是心思不正的,留着也没用。”
其实钟爷担心,到最后那人如果当真是心机极重,自己怕被他横摆一刀,毕竟这次到岸要留一个人,留一个人就要死一个,那人心计多,怕到时候挑拨离间,自己的打算岂不就是毁于一旦。“既然如此,就不留了。”钟爷看看灿狼,“老悔头儿又干嘛去了。”灿烂看看底板,“人老了却爱自讨没趣,这个老悔头儿啊就是这一根筋,赶紧着让他上来,免得那人又没什么好言好语的,惹得老头儿不痛快。”钟爷的话说的很硬,但是话里话外却是对老悔头儿的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