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做梦了,很熟悉的梦,两年来,她曾多次踏入这种梦境。她梦见自己身披暗红色盔甲,携一杆长枪,身后随着威风凛凛的数万军队,高喊精忠报国之口号于敌军中冲杀如入无人之境
她梦见敞亮高府,肃穆气氛,许多峨冠博带之人分立两侧,拱手齐禀:“唯大将军马首是瞻。”
她梦见锦衣玉食,繁华宫殿,曼妙宫娥俊俏公子……
梦醒了,现实又到了眼前。她浸在黑暗中,慢慢起身,触手所及是补丁摞补丁的破旧棉被,是简陋至极的木板床,稍动一下就“吱呀”作响。
她扶着隐隐作痛的头部,起身,木板床随之发出一阵刺耳响动。
这响动引起围在床边的老妇人注意。这老妇满面干瘦皱纹横生,佝偻身材,衣服破得似百结鹑衣。见她醒来,老妇忙颤巍巍地上前,焦心着一连串道:“凤姑,你醒了?可好些了?头还疼吗?”
她挣扎着下床,挤出笑颜:“阿娘,你别担心,不太疼了。”她说着就向厨房摸索而去,略略忧心,“火灭了吗?粥可煮好了?”
老妇将她拦住,叹道:“凤姑,你暂躺床上歇歇,你孟伯伯进城为你拿药了,再等等就能回来。”老妇面露喜色,“那可是城里神医开的药,不是乡下大夫能比,吃了准灵。”
凤姑弯腰将鞋子穿上,歉疚地笑:“让阿娘担心了,也麻烦孟伯伯了。”
老妇为她理了理鬓发,看着她笑叹:“你这孩子,跟娘客气什么。话说十年前,算命先生卜卦说娘命中有一个女儿,将来要跟着女儿享福,那时家里的老头子还在,老头子当成笑话听,还挤兑我说,‘先生的意思是你能生个漂亮闺女,闺女长大了嫁给城里的大老爷,把你接进城享福’。”
“后来老头子去了,我身子又差,一日捱一日,过得实在没什么趣味,想着不久去就能去地下伺候老头子。凤姑,那天晚上,娘听到外面响动,打开门,借着月光看到血人般杵在门外的你竟然半点没怕。娘叫了声‘闺女’,你愣愣地看过来,回了声‘阿娘’,然后就倒在了我怀里。”
老妇撩起围裙,抹着眼角的泪光:“没想到真应了算命先生的话,娘老来还真有个孝顺闺女。这两年要不是有你照顾着,我一个孤老婆子恐怕早就……”
凤姑笑着打断:“阿娘,算命先生不是还说你要跟着女儿享福吗?以后有女儿在,保管阿娘吃得饱穿得暖,再学城里的老夫人们戴上金手镯金耳环金花簪,到时一下年轻十岁。”
老妇被逗乐:“那娘还不成了金闪闪的老妖怪?”
正在两人闲聊间,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夹杂着男人说话声。老妇将屋门打开,见孟老汉和李三匆匆而来,手里拎着一包药。
孟老汉看她下了床,忙忙行来:“你这孩子身子不利索怎不多歇会?快去床上躺着。”
凤姑摸了摸脑袋,笑道:“谢伯伯关心。头已经不疼了,我老躺在床上也闷得慌,就下来走动走动。”
孟老汉将她又打量了一番,看着眼前的准儿媳,露出掩饰不住的喜意。他想了想,自腰间取下钱袋,摸出一把铜板塞过去,道:“凤姑,上次你托我带去的木雕卖得不错,这是酬劳,你且收好。”
她摸索着,一枚枚数过铜板,接着取出三枚递还回去,道:“伯伯,您给多了。我上次托您带了三个大木雕五个小木雕,大的五文小的三文,全卖出去才三十文。”
孟老汉将铜板推去,道:“傻孩子,客气可就见外了,快收好。”
她正要再推过来。
孟老汉向老妇使了个眼色。
老妇会意,拉了凤姑的手,笑道:“凤姑,你应了同二柱的亲事,跟你孟伯伯就算是一家人了。既然是一家人,钱谁拿着都一样。这也算是你孟伯伯的一点心意,你就收下吧。”
凤姑犹豫着收回,忐忑道:“那……我没什么好回赠的,等会儿再刻些木雕送伯伯吧。”
孟老汉看向她那双虎口生着老茧的手,夸赞道:“凤姑这双手可真灵巧。”
老妇握着她的手,亦喜道:“可不是。刻什么像什么,跟真的一样。”
李三也点头应和。
她似有羞意,抿了抿唇,低下了头。
孟老汉扬了扬手中的药:“老姐姐,你和凤姑身子都不方便,这药就让我们家那口子熬吧,等好了再端过来。”
老妇忙连声应下。
话毕,众人各自转身忙事情。孟老汉和李三刚出门,不经意间抬眼,正见一辆宽大马车驶来,跟他们之前租来的马车全然不一样,高头大马拉车,车外装饰着许多说不出名字的漂亮物什。
两人心中一咯噔,顿时走不动了。
李三瞥一眼院中的凤姑,低声道:“老哥哥,要不你让凤姑出去躲躲?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真是那大夫寻来,可就麻烦了。”
孟老汉嗐了一声,立刻折身回院中。
老妇见孟老汉脸色不对,慌道:“她大伯,这是怎么了?”
孟老汉只得放低声音,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末了,恳道:“老姐姐,你就算不为我也为你二柱侄儿想想,如果凤姑走了,那他可要一辈子打光棍。老姐姐,我向你保证,我们老孟家一定掏心对她好,待她比待女儿还亲。”
老妇露出为难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