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婆子在盯着郎中开方子，陈氏便唤木瓜过来。“不是交代过你小心伺候着冯姨娘的吗，好端端地居然出了这样的事情，那猫来了你怎么不立马赶走！”陈氏脸罩寒霜。木瓜今年十五岁，并不是辛府的家生子，是四年前才买进府的。当初她家遭遇大旱一家子乞讨进京，她爹娘老子为了活命才忍痛卖了她。正好当时伺候冯氏的丫头年纪大了该配人了，陈氏看她言行老实本分，便让她跟着冯氏。
木瓜因为来自外地乡下，五官平庸不说还很是黑瘦，开初连京话都说不好老被人嘲笑，在府里和其他下人没有过多的交往，和冯氏一样存在感不高。冯氏小产自己确实够得上照看不力，面对陈氏的质问，原本愧疚不已的木瓜又添了一层恐惧，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着道：“回大奶奶，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一不该多嘴说外头的芍药石榴开得多好看，奴婢不多嘴冯姨娘就不会走出屋子来看。奴婢二不该在冯姨娘出门看花时候离开她回屋去取伞。谁知道就那么一会子，那该死的畜生就窜了过来！奴婢真是该死！”
木瓜追悔莫及痛哭流涕，榻上的冯氏生怕陈氏责罚她，忍不住强挣着起身替她求情：“大奶奶，今日之事真的……不怪木瓜。她……她怕卑妾晒着才进屋取伞，并不……是有心撇下卑妾一个人。要怪……只能怪卑妾命不好，咱们府里……平日里根本就不会有猫，可今日那东西……那东西偏偏就跑了过来。它来就来了，偏还……一上来就直扑卑妾。卑妾惊慌中……下意识地往后一闪才会……才会仰面跌在……地上。真的不……”
冯氏身子太虚，一番话歇了好多次。“妹妹别说了，好好躺着。”陈氏听着不忍，一再摆手让她不要说了。可冯姨娘担心木瓜，继续道：“木瓜这丫头……平日里伺候我……尽心尽意，大奶奶求您……求您不要为着……今日之事责罚她。”那边郎中开好了方子，石婆子过来正好听到冯氏在勉力说话，赶紧一个箭步奔过去埋怨道：“这时候了还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子，躺下别说话。”将冯姨娘安顿好，石婆子转身对陈氏道：“此事真的不能怪木瓜，最该怪的人是老奴。若不是老奴那会子想着去熬什么粥，那遭瘟的畜生又怎么会扑倒冯姨娘。”
石婆子脸色灰败，陈氏知道这婆子和冯氏的感情，对冯氏腹中这个孩儿的看重程度，阖府里除了冯氏母女自己再无人能超过她了，这一点连丈夫都比不上她。这会子希望破灭空欢喜一场，这婆子的悲痛陈氏可以体会。看着她主仆几个的黯然神色，陈氏也暗自后悔，若是自己不临时起意去清风楼吃醉鹅并且带上牛婆子的话，冯氏不至于落单。以牛婆子的身手，肯定能先看到那猫并将其赶走。再或者自己给冯氏这里多配备几个人伺候，今日之事绝对不会发生。
石婆子越说越激动，最后索性打了自己两个巴掌。冯氏见她自残急得不得了，喘着气让辛明青去拉住石婆子。陈氏实在看不下去了，借口问郎中是如何说的将石婆子叫到一边。两个人来到石婆子的房间，陈氏低声责备道：“你这老东西，我知道你伤心难过。可冯氏那样子，你还当着她的面这番做派不是叫她越加难受？”
石婆子嘴巴大张，欲嚎啕又发不出声，喉咙徒劳地发出喑哑的嘶鸣，整个身子佝偻着一抽一抽地抖动，宛如秋日风中的树叶，最后身子再也撑不下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陈氏看着石婆子花白的头发，满是皱纹的脸，一时间胸口抽痛得厉害，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劝慰道：“事情已然发生了，你再后悔自责也又如何。好在冯氏还年轻，孩儿往后还可以再有的。”
石婆子凄然道：“不会了，方才郎中说冯姨娘此番伤得厉害，往后恐怕再难有身孕了。滑了胎冯姨娘已是伤心欲绝，这会子奴才，奴才哪敢将这消息告诉她。还请大奶奶也先将此事瞒上一阵子。”陈氏呆住了，情况居然这么糟，她不死心地问道：“是哪一位郎中，不会是故意夸大来吓唬人的吧。”
石婆子摇了摇头：“是孙郎中，他不会的。”孙郎中的医术虽然比不上徐家妹夫，但在京中也薄有名气，相比较徐家妹夫的医馆，他的医馆离辛府更近一些。此番仓促之间能请到他来已然算是幸运了。孙郎中往日也曾经来辛府瞧过病，辛家又是官宦之家，他委实不可能胡乱诊断。
陈氏颓然坐在凳子上，喃喃道：“是我的错，我们娘儿几个去清风楼就不该让牛婆子跟着，我该让她先行回府的。冯氏这里人手本就少，你说我非要拉着她去清风楼做什么。”石婆子骤然抬头：“大奶奶你们去了清风楼了？”陈氏默然点头。石婆子嘴唇哆嗦了半天，最后语气干涩地说了句：“难怪耽搁到这时候才回府。”
陈氏想到冯氏房门口那换下来湿透的染血衣裳，叹息道：“孙郎中的方子虽然也不差，但冯姨娘此番失血过多身子亏损得太过，咱们还是请徐家妹夫来瞧一瞧，到时候用他的方子吧。冯姨娘有什么需要你先告诉我，我去找大夫人。”石婆子低头说是。
陈氏又转回冯氏房里交代道：“事已至此，妹妹过分伤心也是于事无补，你还是将心放宽好生养好身子，千万不要多想。”冯氏含泪道：“大奶奶百般关照卑妾，卑妾却这般无用腹中连孩儿都保不住，真是愧对大奶奶愧对大爷。”陈氏嗔怪道：“不是叫你不要多想吗？此事怎么能怪你，分明是那畜生可恶！你可看清那畜生是什么样子的？”
冯氏凝眉道：“事发突然，卑妾……只是匆匆瞧见了一眼，是一只黑猫……身子比较大。”陈氏转身对牛婆子道：“这阵子你给我盯紧了，但凡再有猫跑过来，你便给我设法捉住，尤其是大黑猫，更要想尽办法弄死！”牛婆子点头，冯氏则热泪盈眶。
陈氏道：“好了，我也该回去了，你好生养着。四丫头你这些日子不用去给我和你爹还有祖母请安了，只管守着你姨娘。”辛明青红着眼圈点头称是。冯氏道：“石妈妈你替我送……送大奶奶。”陈氏对石婆子道：“不用不用，你还是守着冯姨娘。”尽管陈氏再三说不用，石婆子还是送了出来，然后弯腰直到陈氏的身影快要进入自己院子的后门处才抬起来。这时候如果陈氏回头，肯定会看到到一张狰狞的老脸。
稍后石婆子双拳紧握，对着陈氏消失的方向呸了一声，暗自骂道：臭婆娘这时候假腥腥地充好人有什么用！自己主动将姓牛的调过来，临了又将人喊走。主子苦苦挣扎差点送命，她却带着四个崽子在清风楼吃香喝辣！
“石嬷嬷，四姑娘喊你。”木瓜喊了半天石婆子没反应，只好走过来拉了她一下。“你做什么！”石婆子猛然回头，木瓜被她眼底浓重的怨愤吓得后退了一大步，讷讷道：“那个，四姑娘，四姑娘，她，她喊嬷嬷过去。”
